第二章 第二天晚上,我和涤非在饭店里喝酒。饭店在涤非的小区,人不多,别人都在 躲雪吗。我和涤非慢慢地喝两瓶啤酒,喝完后又要了两瓶,接着吃了碗饭。我到涤 非家看了会儿电视。他家里有一个书架,放着他高中时买来的书和他从小学开始写 的二十多本练笔,有些是日记。我拿了几本回来看,刚出来时外面就是这么冷,我 把手罩在鼻子和嘴巴前面,小区里很安静,雪化了很多,可能是撒了融雪剂,雪变 成灰灰的雪粉。我现在穿的这双鞋不漏,但鞋底太薄了,感觉雪水会渗进来。 我回到家打开电脑,听到易凯和他女朋友说话的声音,他女朋友在发嗲。小西 瓜在,我和她一直聊到凌晨两点,这次我们聊到了童年。就是这样的,先是问名字, 哪里人,什么学校毕业的,接着是恋爱史童年什么的,再接着可能会聊到做过的梦、 理想,接着一起打游戏,打电话,见面等。 第二天醒来,我看看窗外,外面没有下雪,树枝上几乎没有雪,天还是铅灰色 的,或者是一种还没定义的颜色,比较接近铅灰。大概是早上十点,我的头有点儿 昏,嘴巴很苦。我去卫生间,门虚掩着,我一推,马桶上居然坐着一个黑色的人, 我尖叫了一声,接着清醒过来,是易凯的女友在上厕所。我喊:对不起。几乎在同 时她在里面说,这门插不上。是的,厕所的门确实很难插上了,每次我都要使劲推, 甚至拿身体撞上,女的是不会这么做的。 我回到房间等她出去,过了好长的时间,我才听到她开门关门、开门关门的声 音。我看了一眼她关上的房间门,把厕所门撞上,我用冷水泼了泼脸,感觉很清醒。 我回到房间打开电脑,跑到楼下超市买了瓶水和饼干。小西瓜不在,我写了点儿东 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写东西,不过一写东西时间就过去得挺快。到了下午,我 去成都小吃吃了碗酸菜米线,接着去网吧看电影。晚上我回到家看书看电视,我买 了本凡高的书信集,凡高写给他哥哥或者弟弟的,我挺喜欢看那干净的语言。躺在 床上还没睡着的时候,我收到一条短信,问我今天干吗了。我想这可能是小西瓜, 我问:你是小西瓜吗。她说,嘻嘻。接着她说,今天她去同学家玩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我们一直在聊,一般都聊上好几个小时。第六天晚 上,她给我打了个电话,她的声音很轻快。我的手机没电了,我等在路边的电话亭 等她打回来,电话响起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一阵恍惚:我在接一个公用电话亭的电 话。旁边是一家饭店,正在往外搬泔水,很臭。我的脚站在雪地里也很冷,这个电 话一直打到早上三四点钟吧。我不知道在说什么,很多时候是很长的沉默,我要挂 掉时她就说你要回去了吗?我说是啊。她说,哦,你累了噢。我说,还好。跟着我 们又接着往下说,那辆巡逻的警车两次缓缓地从边上经过,里面有个穿得厚厚的警 察戴着帽子,眼睛很亮地看着我。我回家时,天已经快亮起来了,我的脚几乎完全 冻木了,只有两边的耳朵很热,但是我没有听到鸟叫声,是太冷了吗。 我还在睡觉,易凯来敲我的门,我迷迷糊糊地开了门。他说,你这里能上网吗? 我说,怎么了?不能上网了吗?他说,呵呵,我到你这边上会儿网,我老婆不让我 上网聊天。他的神情真猥琐。我想起他女朋友坐在马桶上的样子,我说那你上吧, 他开了电脑,我继续睡觉,他好像抽了很多的烟,接着压着嗓门在跟一个女的打电 话。下午起来。他已经走了,桌子上一堆烟头。我开了窗,到洗手间冲脸,我看了 会儿镜子里的样子。 我回到房间里在床上坐了会儿,傻傻地看了会儿房间里的柜子,柜子上的花, 电视机,电脑。我穿好衣服,背了个包,包里放了本书,我到小区门口的售票点买 了张火车票,坐地铁到了火车站,我在火车站吃了碗方便面等火车来。大概坐八个 小时的车可以到目的地。在火车上,我给小西瓜发消息:你早饭喜欢吃什么?她说 :包子和粥。我说,说不定明天我可以请你吃早饭。她说,呵呵怎么请啊。我说, 我过来请啊。她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你不会真的过来了吧!过了会儿她又发来一条, 我这边在下雨。 我在火车上睡着了,中间醒来几次又迷迷糊糊睡过去。半夜有一次醒来,我给 涤非发短消息,这两天我不在,不要找我吃饭。他居然回过来了,问我去哪里。我 说,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到那个城市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一会儿,这里比北京似乎暖和一点儿,但湿漉 漉的。我站在车站广场上给她发消息,你们单位怎么走?我在想她可能还在睡觉吧, 等下给她打个电话。但她马上回过来了,她说,晕!你真的来了。你打车,告诉司 机到××杂志社。我说,怎么知道哪个是你。她说,我穿紫色的裤子和黑色上衣。 我说,好。我想怎么会有人穿紫色的裤子。 我在车上看到了她的样子,她确实穿着紫色的裤子和黑色的上衣,站在街边左 右张望。我望见似乎是一张很漂亮的脸,但她的身体太胖了,可能是我在现实中见 过的最胖的身体,这么胖的身体长着一张美丽的脸,很诡异。我还没反应过来让司 机一直往前开,车已经停在她面前。她弯下腰看车里,脸上疑问的神情,胸前的肉 和肚子上的肉挤成好几大圈儿。她在等我下车。我很难过,我下车问她是小西瓜吗。 她高兴地点头说,是啊是啊,真是你啊,你真的过来了啊。 她带我去旁边的一家小吃店,她说,你真的请我吃包子粥啊。我说,是的。我 们点了两笼包子两碗粥,她只吃了两个包子和半碗粥。我说,你吃这么少。她说, 我饭量很小很小,就这么一点点儿。她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下,笑得很开心。嗯, 她像一头大象,但吃得像忧郁的麻雀一样少。她问我等下去干吗。我说我也不知道。 她说,我带你转转吧,有条特色街很好玩儿。 路上,经过一个公园,她说先进去转转吧。公园里几乎没有人,有几个老头在 晨练,在这么冷的天,睡在家里对身体没有好处吗。这个公园像大部分公园一样, 一圈儿水泥路,中间围着一个湖。我们围着湖很快走了一圈儿,虽然很冷,但我们 大概都觉得就这样出去了有点儿不对。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堤伸到湖里,看上去比绕 湖一圈儿的路还要多。我们就顺着堤走,湖在冒着寒气。她说好冷啊。我说是啊。 过了会儿她又说好冷啊,我说是啊。我又说,我们走得快一点儿,这样会暖和一点 儿。我打着一二一的拍子,我们走得更快一点儿了,过了会儿她说累了。我说你会 唱歌吗?她说会啊,当然会。我说那你唱个歌吧。她迟疑了一下说,那到前面的亭 子里再唱吧。我看到亭子里坐着一个人,我想我们再去那里唱歌会不会不太好,但 我没说。 我们走到亭子里坐下来,那个人穿着很厚的军大衣,旁边放着一根鱼杆。他在 钓鱼。我凑到她的耳边说,他在钓鱼。她说是啊,现在有鱼吗。我说不知道,这个 人可能是当代姜子牙。她说呵呵。我们离他坐得远一点儿。我说你唱什么歌?她说, 你想听什么歌?我说,你会唱什么歌吧。她说,我会唱的多了。我说,那你随便唱。 她说,你突然让我唱我又想不起来了。我说,唱纪如璟的歌。她说,哪首?我说, 随便。 我只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不知道她唱过什么歌。她唱了一首,听上去很好听, 原来这些我平时一点儿不感兴趣的歌,有时还会挺好听的,比如在歌房里听朋友唱, 坐公交车时听收音机放。她又唱了蔡健雅的歌,还有女生基本上都会唱的王菲和莫 文蔚。我觉得她们的歌真是很难听,流行乐里最俗的东西,王菲嗓子好又有什么用 呢,用来唱这么俗的歌。 她唱完,问我怎么不唱,我说我不会唱,只喜欢听。她说,你倒真会享受。我 说,哪里哪里。接着,我们没有说话,我想可能大家都在想接下来去干什么。我说, 我们走吧。我们一直往前走,走远了回过头看,那个钓鱼的人还坐在那里。我们走 出公园,在马路上走,她说前面有个小吃店,里面的煲很好吃。我说,现在就去吃 吗。她说,是啊,吃了会暖和。现在太阳已经升起好久,天空很亮,有雾气散去的 感觉。我们大概走了两个十字路口,她一直在看两边的店,在第三个路口遥遥在望 时她惊叫声:啊,到了,在这里,我印象中没这么远。 这家店很小,两三张很脏的桌子,有两三个人在吃,我们坐下来,没人理我们。 她说这里就是吃煲,分大煲和小煲,大煲五块钱,小煲三块钱。我说,这个煲是什 么东西?她说这是那种煲啊,很好吃。我到柜台去点了两个,一个大一个小。过一 会儿端了上来,原来是类似沙锅米线的东西,放了些青菜、鸭脖和鹌鹑蛋。是挺鲜 的,但太便宜了,我怀疑那鸭脖和鹌鹑蛋不好,这东西太热了,我们呼呼吹着气大 概吃了半小时才吃完,走出店,我感觉快中午了。 我问她特色街到了吗?她说,你累了吗,就在前面。 我们又往前走了好远,我问她没有公交车吗?她说,没有。我说,那我们打的 去吧。她说,哎呀不要打的了,我们走着去,顺便逛逛嘛。 我没觉得有什么好逛的,楼群远处有一座小山,我倒挺想去爬爬的,但太远了, 其他的没什么吸引力,我觉得这样走下去,快走到火车站了。前面出现了一个广场, 站着很多人,好像有个什么活动,有些人在卖手机。我说我们去看看吧。 我们走到广场边缘,那里有两个秋千,秋千前面有一排石椅,她去坐在那里, 我去买了两瓶饮料过来。饮料很凉。我们坐在那里看广场上的人,旁边坐着一对母 女,她们在吃糕点,那妈妈的手上长着冻疮。她在说她单位同事,有个男同事吃饭 吧唧嘴,还有一个文艺青年,天天想搞行为艺术。我说,什么样的行为艺术。她说, 嘻嘻,裸体跟踪妇女。我说,那要被抓起来。她说,谁说不是。我说,你听说一个 故事吗?她说,什么故事。我说,没什么,不好讲。 她没再问,转问我单位同事怎么样,有没有怪人可以拿来说一说的。我说,我 没有同事了,以前的同事都挺正常的。她说,不可能吧,总有东西可以讲讲的。我 说,真的没有,真要有的话,说不定他们在讲我。她说,不会吧。我说,会的。她 说,说你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她说,哦。 她说,我们还去特色街吗?我说,特色街上有什么好玩儿?她说,没什么好玩 儿,就是一些古建筑,卖东西的。我说,还不如在这里坐坐吧。我们坐了会儿,我 说去那里荡秋千吧。她说好呀。我们到秋千那里,她坐上去,我猜应该很凉。我在 后面使劲儿推她厚实的背,终于使她荡起来了,周围有些人在看我们,有些人在笑。 她笑得很开心,我也笑了,我很希望一点儿也不拘束地笑,但基本上做不到。荡了 会儿,她说想停下来,我费了很大劲让秋千停下来。她的脸笑得发红,她说,你坐 上去吧,我推你。我说,我不坐。她说,你坐上去呀坐上去。我说,不坐,我们走 吧。 我们往前走,我说,哪里有麦当劳肯德基吗,我困了,想去坐坐。她说,没有 麦当劳肯德基,你困了啊,怎么办?我说,找个可以坐下来的地方吧。我突然想到 了,高兴地说,我们去电影院吧。她说,好呀。我们打车去,车经过了一座桥,到 江对面房子看上去更新的地方去。司机在车上告诉我们,电影院可能正在整修。我 说,没事,先去看看吧。车在一幢罩着绿纱罩的房子前停了下来。我问她,还有别 的电影院吗。她摇摇头。我问司机还有没有别的电影院,司机说,没有,要么录像 厅。我说,那也行。车子继续前行,转过一个路口时,她让司机停车,路边有个蛋 糕房。她说,不去录像厅了,去这里坐坐吧。 她点了两个甜点,这个蛋糕房靠玻璃墙的那排座位做成了秋千的样子,我们又 去坐秋千,她吃东西,我趴在桌子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