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很多事你是难以预料的。 比如,这一次高中同学的十年聚会,表面是班长张罗的,而实际上是一个叫狗 熊的男生买的单。当年,他在学校打架出了名,考试一路挂红灯,甚至毕业后找不 到工作,就干脆去下关码头贩鱼,结果现在成了赫赫有名的水产大户。所以说嘛, 好学生日后未必能挣大钱!这次聚会安排在一家大酒店,吃饭,唱歌,跳舞,老俗 套。多年不见,各人模样有些生疏了,那拨男生女生们就忙着认人、打招呼。入座 后,狗熊问人到齐了吗?班长清点一下人数说,该到的都到了;有一个坐牢,一个 当船员在海上漂哩。这话把大家都逗乐了。可在座的人里没有嫒嫒,因是班长负责 联络的,美丽就问他:“嫒嫒怎么没来?”大家一听愣了,还是狗熊想起来了,说 :“她呀,就那个腿不好的,叫她什么来着……”他看美丽正拿眼瞅着他,吓得没 敢往下说(绰号)。这时班长出来打圆场:“对不起,这都怪我……下回,就请美 丽一便通知她吧,反正你们是一块儿的。” 你们一块儿的?是指孤儿院吗?美丽听了心里挺不是滋味儿。也许同学们都没 有在意,依旧轮番过来向她敬酒。尤其那些嬉皮笑脸的男生,说她还是那么漂亮, 一点儿没变老。一个会写两句诗的男生说,美丽有一种古典的美,像演《马路天使 》里的周璇。只可惜大家没看过那部老片子,就说,不如说像章子怡得了。 只要是敬酒美丽就喝,她和海量的狗熊连干了几杯,不觉地身体摇晃起来。到 后来,连狗熊都有点儿怕了,说算了吧,这杯酒我替你喝了。可美丽不干,仍一口 喝干了。她不是高兴才多喝的,而是她心里不痛快。因为这次难得聚会,却没有嫒 嫒的份儿,也许大家都把她给忘了。就因为她长得丑、腿不好吗?如果这一切发生 在自己的身上…… 美丽喝醉了,她没有跟同学跳舞,而一人到洗手间哇拉哇拉地吐。狗熊见了怪 不好意思,便主动开车送她回家,一路上两个人也没说话。车到铺子前的巷口时, 美丽就让他停下车,她说自己走回去。狗熊明白美丽不想让他去,就扶她下了车, 又掏给她一张名片,说:“有事打个电话就行……”狗熊开车走了。美丽连名片都 没看,就给扔了。其实她知道,狗熊这人并不坏。 美丽摇摇晃晃地进门,见小何还没有睡,正在灯下熨裤子。他这时丢下手里的 活,跑过来扶她,又倒了杯开水,并心痛地责备道:“你喝了多少酒,怎么醉成这 样?”美丽说:“我没醉,还能喝……”小何叫她睡觉,她不肯睡,还舌头打着颤 儿,跟他唠叨起今天聚会的事来。说着说着,她竟掉下了眼泪:“全班同学都到了, 就差嫒嫒一个,大家好像把她忘了……她真可怜!” 小何边熨着裤子,边答道:“嫒嫒人是不错,只可惜腿不好……” “你肯帮她吗?”美丽望着他说,腮边浮现出两朵酒后的红晕。 “帮她什么?”小何不知所云,埋头烫着裤线说。 “她想要一个小孩。” “一个小孩……”小何仍不大明白地问。 美丽解释说:“其实,嫒嫒是个挺要强的女人,她不想随便嫁个男人……而只 想要个孩子。” “那可不好办,”小何说,“不结婚怎么生孩子?那就领一个吧……” “不!”美丽好像被这句话刺痛了,并很肯定地说,“所以,我才想叫你帮她 ……” “你说什么?”小何抬起了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在说醉话 吧!” “我像醉了吗?我说的都是真的……”美丽一脸严肃道。 “让我跟她?你把我当什么了!当成……”小何顿时惊愕了,甚至于是一种忿 然。 “谁把你当什么!”美丽面带愠怒,随手操起一把尺子朝小何打去。小何只顾 躲闪,但胳膊上还是挨了一下,顿时鼓起了一道红印子。但他想,美丽一定是喝醉 了。 美丽呜呜地哭了。一会儿,她用手抚摸着丈夫被打肿的胳膊:“你疼了吧。” 小何摇了摇头。美丽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可是, 我们是一块孤儿院长大的,就跟亲姐妹一样!我只是想帮帮她……” 之后,他们沉默不语了。美丽低头伏在桌上,一会儿小何说:“你想想清楚, 我一个男人,我不怕!……你在听我说吗?”他发现美丽根本没在听,她已睡着了, 脸上却仍带着一丝痛楚。突然,屋里冒出一股焦煳味。他一看,是电熨斗忘了关, 裤子给烫了个大洞:这下要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