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天后的早上,美丽突然提出要去公婆家住几天。小何问:“为什么这时去?” 她说也不为什么。随后,她就带女儿坐了大半天的汽车。等赶到公公婆婆家时, 老两口一样感到很是意外:怎么就你俩来了?小何呢?她支吾地说,铺子忙,小何 这会儿来不了。公婆说,你们要早几天来就好了,渔汛刚过去。她敷衍地说,想带 女儿来看看海。公公这时抱起小孙女,用胡楂子扎她的小脸蛋,她被扎得咯咯地直 叫。 “想爷爷奶奶吗?”“天天想哇!”公婆一听好开心:“瞧,这小嘴儿真会说 话!” 可这之前,他们还一心想要抱孙子哩。 “在这儿住几天?”爷爷问小孙女道。“妈妈说住三天。”“那可太短了。” 听见公公的话,美丽没吭声,为什么只是三天,连她自己也好像不明白似的。 三天真的是很短。人的一生,大概要过二三万天吧。可对她而言,这三天也许就是 一段空白,而不需要任何注释…… 早晨,公公带她们去赶海了。沙滩上晾着渔网,一只下碇的渔船在浪尖上漂荡。 公公已穿上胶皮衣,趁着满潮在浅水中推虾子。这个季节鱼群已经远去了,大 概只产虾皮吧。这儿是黄海滩,水质不很清,海水呈现一种酱汤色。一排排海潮冲 向岸边,并裹挟着轰鸣的响声。公公下到海里,腿上绑着两截木棍戳地,海水却已 漫过了膝盖。女儿这时问她:“妈妈,这儿有鲨鱼吗?”女儿在水族馆里见过尖牙 的鲨鱼。她说也许有吧。 “噢,”女儿若有所思道,“那鲨鱼咬不着爷爷,只能咬着木棍子。”美丽觉 得好笑,心想到底是孩子的思维。 海潮渐渐退去。退却的海水留下亲吻后的一道道白沫儿。响声也逐渐远去了, 板结的沙地显得坑坑洼洼,渗出无数条流淌的细水儿。沙地上散落着贝壳。女儿和 一条小狗去追海了,她跟在后面大声地喊什么。一会儿,女儿兴奋地向她招手: “妈妈快来……”原来,她小手里拿着个挺大的贝壳。那是个梅花贝,白的底色, 深蓝的花纹,上面还刻着六和九两个数字,刀痕吃得很深。她掂着沉甸甸的贝壳, 琢磨起这两个数字:是六九年吗?那它在海底沉睡的时间比她年龄还大。是某一年 的六月九日?六点九分?六分九秒?……也许,它有无数个解!但它确实是一个人 留下的。而那人也到过海边,这两个数字对他来说,也许只是一个意象……“六九 年后会怎么样?”她蓦然想到:“自己也会像贝壳一样静静地躺在海底?不,也许 什么都不是……”这时,她有点紧张了,不甘心地打量下自己:“自己会留下手上 这枚金戒吧。”这金戒是小何送给她的。那么,那个捡到它的人,也会像她一样猜 想“那个人”吗?同样也猜不着吧。但是,她也有过年轻的生命。现在,她似乎明 白了:“人需要一种见证。”她记得看过的一个电视片:学者在一具千年古尸上切 片,并试图找到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子嗣。但如果他独身呢,那也许就永远也找不着! 她便想起了嫒嫒:嫒嫒也会这么想吗?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美丽要走了,公婆挺舍不得小孙女的。她们错过了渔季,她的包里便塞满了虾 米、墨鱼干、咸牡蛎。长途车进城时天都黑了,她想给小何打个电话,但却没有打。 最后,她带女儿打车回家了。小何正在灯下做活,抬头见她进门时一愣,似乎 显得有点儿尴尬。他接过她手里的包,用另一只胳膊挽起了女儿,并问道:“爷爷 奶奶家好玩吗?”女儿说好玩,她捡了好多贝壳,还看见了大船。 一路颠簸,美丽这会儿很困,可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这会儿,丈夫在窗下的水 池边冲澡,不断传来的哗哗水声,仿佛胀得她耳膜发痛:他究竟要冲掉什么?倏地, 她看见黑暗中瓷瓶里的一束绢花,呈现出一种深红色;可原先,那花瓣上沾了些灰, 看上去灰蒙蒙的。“是谁洗了绢花?”美丽发问时,心头却好像什么被蜇了一下。 可是,这儿发生的一切,难道不是她事先谋划的?她这会儿只在暗中流泪。丈 夫在她身边轻轻躺下,他什么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