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为了能够完成我的博士论文,我曾经多次返回家乡,搜集民间故事,尤其是与 二人转有关的民间故事。每当我回到村子里面,我都会感到震惊,小时候的那种感 觉荡然无存。现在已经没有人在地垄台上边干活边唱二人转了。人们休闲娱乐的主 要项目就是打麻将和看电视。那些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朋友们,渐渐地步入中年,沉 重的生活压力,使他们的身体衰老得十分迅速,渐渐地对性生活失去了兴趣,把更 多的精力集中在改善生活条件上。他们的孩子已经上小学或者初中,这时候他们意 识到了念书的重要性,即使他们生活在偏僻的农村,也知道知识经济已经来临。 前些日子我又一次光临我的故乡,正赶上下雨,道路泥泞,我的鞋子被泥泞的 道路吞噬掉了,我只好光着脚丫向前行走,很不幸我又被隐藏在泥水里的玻璃划破 脚掌。足有一寸长的口子,向外翻着,流出了鲜红的血。然后我就一瘸一拐地钻进 了五奶奶家里。老人家就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面,见我来了很高兴。打来洗脚水, 我清洗了伤口,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然后坐在炕上。 我问五奶奶她的儿子去了哪里?五奶奶和她最小的儿子住在一起,她的小儿子 和我年龄差不多,我们从小一起玩耍,但按辈分我却要叫他叔叔。五奶奶说,这年 头种地也不赚钱,他的儿子就外出打工了,儿媳妇也跟着去了,孩子在县里上学, 住宿。五奶奶又说,村里的男人都出去了,留下来的都是我们老头、老太太。 然后我跟五奶奶说,我想听她唱一段二人转。我小的时候,来找她儿子玩,走 进院子就能听见五奶奶唱二人转,到屋子一看,五奶奶坐在炕上纳鞋底呢。五奶奶 说现在年龄大了,气量不够使了,唱出的二人转总跑调。我说,你再跑调还能有我 跑的厉害呀。五奶奶就笑,五奶奶一笑暴露了没牙的口腔,说也是啊,我听你小时 候唱的那些东西我乐得上气不接下气,那调跑的贼厉害。说完五奶奶问我想听那一 段,我说你随便唱吧。五奶奶就唱了一段《王二姐思夫》。“王二姐闷坐绣楼眼望 京城啊,思想起二哥哥张相公啊……”五奶奶真的老了,嘴唇已经兜不住风了,就 唱这一句戏文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悲凉,五奶奶的老伴是去年春天死的。 那天夜里我就住在五奶奶的家里了。吃了老太太烙的糖饼,我就靠在被垛上看 书。五奶奶问我看的什么书,我说是小说。五奶奶就说我是个秀才,是文曲星。如 果她家要有一个像我这样能念书的,他们就会过上好日子。五奶奶又说,她也有一 本书,但他不识字,就想送给我。五奶奶就打开立柜,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袱,打开 之后有一个木质的盒子。盒子上面有一把锁,五奶奶又从腰间摸了半天扯出一串钥 匙,找到一个小钥匙打开了盒子。从盒子里面又取出一个绸缎包裹……如果我这样 写下去,直到我们死去也不会看到这本书的样子,还不如我们干脆一点儿,直接写 五奶奶从柜子里取出一本书。如果这样写的话,就简单了,完全显示不出这本书的 重要性。但不管怎么说,最后我手中拿到了五奶奶给我的这本书。五奶奶说,这本 书是她老头子临死的时候交给她的,并告诉她一定要给一个有文化的人看。我想咱 们村子就数你念书最多了,早就想给你了,可你总是不来我们家。 那本书是用蝇头小楷写成,书名就是《蓝桥》。讲述的就是魏公子和蓝女士的 爱情故事。但这只是书的前半部分。后半部分作者又把这个故事重写了一遍。主人 公仍然是魏公子和蓝女士。但内容却是一个标准的黄色小说,两个人频频做爱,向 读者展示他们的肉体和灵魂。但两部分均没有结尾。 我问五奶奶她们家怎么会有这本书。五奶奶说,有一年下大雨,他们家的房子 倒了一面墙,他老头子就决定重新再盖一座房子,在挖地基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盒 子。 当夜我躺在五奶奶家的炕头上,思考着蓝女士的命运走向。关于那本书的故事 情节我已经大致了解,唯一让我不理解的地方就是,作者讲的故事为什么没有结尾。 二人转《水漫蓝桥》的结局是魏公子在蓝桥下面避雨的时候,山洪暴发,他被洪水 无情地卷走,蓝女士断定魏公子死讯之后,就跳河了。这个结尾流传至今,受到了 人们的好评。但我个人的观点是:这是后人艺术加工的结果,和当时的实际情况肯 定存在出入。所以我拼命地寻找这个故事的起源,以及当时蓝桥附近社会生活的记 录。寻找它们的途径有两种,一是到我曾经无数次走访过的村庄,从他们的民间传 说中获取信息。再就是通过查找当时的文献资料,当然也包括诸如黄色小说之类的 书籍,但是现在看来这种资料少之又少。 《蓝桥》的发现让我颇为兴奋,也可能是由于五奶奶家炕头太热的原因,我那 一夜几乎没睡什么觉。天快亮的时候,我在梦中看见了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从蓝 桥走到井台,和一个美貌少妇有说有笑。当我醒来的时候,脑海中最后一个画面是 一个少妇的笑容的特写,我仔细回味,发现那个男人的模样竟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然后,我感到下面的东西硬硬的,有一种要尿尿的感觉。我到院子里面把尿尿到泥 泞的水洼里面,水洼的周围便泛起白色的泡沫,这时候我意识到我昨天夜里做了一 个羞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