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个世纪末某个遥远的午后,无非是许多成长中的孩子常遇到的那些事吧。考 试失利,爱情受挫,这个孩子便觉得自己被淘汰出局了。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黄昏里,他尚在大街上压马路,身影映在地上,无比狭长。 他还不会安慰自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他不会笑嘻嘻地对糟糕的生活和爱情说, 不! 总之,他觉得一切全完了,世界即将永久地陷入黑暗,光明不复归来。 他站在一根水泥电线杆子下,无助地哭了。 成绩下来的那个周末,妈妈在楼下买回了快餐,搁在冰箱里。她做着这一切, 似是漫不经心,可我却体察到另一番意味。我在房间里稀里哗啦地翻看做过的那些 废弃试卷,真想一把火把它们全部烧光。 妈妈洗了脸,化了淡妆,这一切做完之后,时钟刚好指向五点半。她轻轻推开 我虚掩的门,站在那儿,冲我盈盈一笑。她大约是有点儿得意的,没想到自己稍做 修整,还是一个如此年轻美丽的女人。 我故做欣赏地问,你打扮这么漂亮去干什么? 她说,卡卡,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问,谁啊? 她喜形于色,神秘兮兮地说,一个神秘的人物! 我说,好哦! 妈妈说的神秘人物对我来说还是过于陌生了。一个已到不惑年纪的中年男人, 不过保养得极好,头发梳理得很工整,就像一个安分守己的中学生,说话做事几乎 可以用细心拘谨来形容了。 他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和侍应生说话的时候则是让我瞠目结舌的外语,甚是 流利。但总的来说,他的话不多,不是夸夸其谈的男人,席间,除了向妈妈询问一 些近况外,他几乎可以用沉默不语来形容。他似乎并未把我当成孩子,并未像其他 见到我的大人一样,笑吟吟地走过来摸我的头顶,俗套地说,呀,都这么高了,这 孩子真是出息呀!他没有,他只是冲我笑了一下,很有礼貌地伸出手来同我握手。 他的手很大,很软,有点儿像女人的手。他自我介绍,他说他叫郝文阁,现居加拿 大。我起初有点儿不习惯,但还是礼貌地介绍了一下,我说,我叫杜仲。他说,你 妈妈已经讲过了。从他这句话,我推断出,他早已经与妈妈见过面。 他并没有提我学习的事,一顿看上去无比默契的晚宴就这样开始了,又结束了, 多少显得有点儿平淡。我一直以为会有一点儿意外或者小插曲出现,可是,没有, 什么也没有。 生活是实实在在的,就比如我现在的境遇,难以更改。 郝文阁在席间对我说了一句漫无边际的话,他说,你好好读书吧,以后你可以 到加拿大来学习,或者工作,都可以。 我觉得那太过遥远了,有点儿不切实际。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只顾埋头吃饭。 顺便值得说一句的是,那顿饭简直太昂贵了。在我们那个城市最豪华的大酒店, 门童和侍应生的脸上都挂着恬淡的微笑,地上铺着牡丹红色的地毯,大堂里有富丽 堂皇的吊灯,灯光喷泉五彩缤纷,旁边还有一个衣着笔挺的青年男子在弹钢琴…… 这里,我未曾来过,这一切我未曾见过,同我平日里所目睹的世界全然迥异。 时至今日,我依然感谢那个叫郝文阁的男人。 在我而言,因为他的出现,世界在我的眼里变了一个模样。我惊讶地发现,原 来人还可以有另一种活法,富贵,豪华,生命像天空的焰火一样明丽,连置身的环 境亦流露出高贵的气息,美好无处不在。这绝对不是一个一贫如洗的少年对金钱的 崇拜,不是,而是在于这是一扇窗子,让一个人发现了世界以及生命的另外一面。 席间,我的话不多。餐桌上那些丰盛而陌生的菜肴将我吓着了。右手夹箸,却 不知从何开始。他亲自给我夹菜,温和地说,吃吧,吃吧。 他这样说着,声音陌生,又似熟稔。我垂着头,不复抬起,不停地拨弄着餐盘 里的食物,翻来覆去,亦如我的内心。我是想说,我想到那个男人,我不能不想他, 我身里流淌着他的血。 最后那个夜晚,我们促膝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