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 这里是超然世外的江北农村,绿油油田野,菜花金灿灿地绵延到天空尽头,成 群的野鸭扑棱扑棱扇动翅膀,起落在水云间。 到大上海淘金的梦,惊扰了一个大家族的安宁。书香门第出身的太爷爷廉价变 卖田产房舍,怀揣银票跟随同乡好友一起要去上海远郊——泗泾,专门经营南北水 上商运。 渡船很小,长江的风浪很大,行李和人载得太满,得抛掉行李减重。太爷爷对 着江面喃喃自语:“百无一用是书生!”甩手抛下满满三麻袋老祖宗留下的书画珍 藏。“你作孽!这是宝贝!”我发疯似的去抢,一个没站稳,人与书画一同葬身流 水。“梦——!”亲人撕心裂肺的呼喊早已无济于事。 几年后。江南小镇。洞房里,春宵一刻值千金。长大成人的爷爷与那位苏北同 乡的妹妹喜结连理。新娘子娇美温柔,甚得爷爷欢心。 女人怀胎九月即将临盆,爷爷思量该给娃起个啥名字。满天黑烟,日本人的飞 机轰炸了小镇。轰炸之后皇军又来大扫荡,说要找出抗日游击分子。硝烟弥漫,虎 狼号叫,白花花的刺刀闪过,无辜的百姓一个个倒下去了。屠杀过后,爷爷四处寻 找心爱的女人,没有见尸,就还有一线希望。东街的张嫂慌忙地跑来:快!去看看 是不是,在桥下小河边上。小河边上,躺着两具男人的尸体,都是在逃亡中,背后 中枪。靠近河水,一个断气不久的女人仰天躺倒,白花花的肠子拖出两尺多长,腹 中成形的胎儿也已死亡。腹部连中两刀,胎死妇亡。爷爷抱着她们,浑身发颤,衣 裳沾满亲人的鲜血。一股殷红殷红的液体沿着滩涂上的石子儿流入河水。 “梦!梦!让我跟你一起去!”我站在河中央,看疯牛般的爷爷,朝河水深处 奔来,他要自尽! “不要啊!”我从梦中惊醒。 奶奶睡在身边,月光照在她的额头上,年轻时她是个大美人,却始终得不到爷 爷欢心。爷爷的苏北同乡不忍见爷爷仍伤痛在记忆中无法自拔,劝他:“我死了个 妹妹,就把我干女儿再嫁给你。”那个女子,就是奶奶。尽管她只是一个为爷爷生 儿育女的女人,但她心甘情愿百年之后独守空坟,让他与他心爱的女人一起长眠地 下。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爱人是我一生不变的牵挂——”萨克斯 管奏出的旋律越来越暧昧,成群结队的天使在玫瑰花园里,迎来送往,七彩的阳光, 妩媚的星光一同射在一对对蝴蝶的翅膀上,暖风熏得我眼皮发沉,仰头美酒落肚, 腰肢在扭动,心脏在跳舞,身上撒了几滴叫毒药的香水发挥了作用,上海在飘,黄 浦江在摇。 “空心菜,你知不知道我是个怪人?我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是生活左右 了梦境?还是我把意向的种子埋进阳光下的土壤,在午夜的迷迭香里又挖出来催熟?” “你本来就叫梦。像我这样胸口无半点梦,才是件可怕的事。” “可是我好害怕自己会变成一个做梦的疯子。” “你疯总比我疯好。” “空心菜,你的话怎么越来越玄乎?” “否则怎会有缘相逢?” “我们认识一年了吧。” “不,从生命伊始,我们就相识。” “空心菜,我觉得好喜欢你!” “很荣幸。” “出去喝一杯?” “我们不是约好了只在网上见面?” “可是我真的很想见见你。” “可是今天是情人节。” “怎么?你约了美眉?” “没有。” “不是吧,你连女朋友都没有?” “我的女人可以排成方队,我是怕你老公知道不高兴。” “他才不管我。” “他待你不好?” “很好。但我们各干各的。还是别谈他了,现在是十点二十分,一个小时后, 我们玫瑰夜总会见!” “我真的不能来。” “反正你得来!你迟到五分钟我就喝一杯,迟到十分钟就喝两杯!” “空心菜,你当真不来?——空心菜你肯定早就来啦,现在躲在哪个角落里偷 偷瞅着我喝酒!——空心菜,你再不来,我就真醉死在这里!” 我干了一大瓶啤酒,脑袋瓜子沉沉拜倒下去。 “傻丫头!”一个温暖身体怀抱住我:“没有酒量还怄啥气。” “空心菜!我等得你好苦!”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那感觉真的好熟悉。“呜 ——”我扑在他肩头哭泣。 “我送你回家!”他一把抓我离开。 家,船儿回到避风港。“我走了。”“别走!”门砰地关住了。我在哭。 门怎么又开了?一个人影晃进来。怜惜地低吟:“傻丫头!傻丫头!” 风在吹,云在飘,灵魂与肉体,赤裸裸遇上了。除了做爱,还是做爱。在这个 寒冷冬季能干些什么?静悄悄,黑暗里。北风念着倾倒众生的咒语。害怕,锁成结 石的心脏,麻木不仁的胸膛,虚大的形体,在这个血红血红的人间,依次爆裂。来 吧!灵魂深处一声尖叫撕碎大地和天空的尸体。崩溃的神经,残留的一点赤诚,断 离成一片又一片雪花,投入爱的怀抱。多汁的乳房,流淌甜美山泉。温暖的躯体, 是孕育小草的柔床。欢腾取暖,甜美胡话,天轰地裂撞击,人生彻骨之痛才能得以 快意,沸腾的血脉,出轨的心跳,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你不要走!”我一把抱住他的腰,泪流了下来。“你怎么了?哭得这样。” 老公擦了擦我的脸。“怎么——是你?”“不是我是谁?叫你跟我一块去玩你就是 不肯,一个人在哪里疯狂?我回来时你浑身酒气睡得像只死猪。” “空心菜到底有没有来?我怎样回来的?”我脑袋瓜子疼得要裂开。昏昏沉沉 又睡去,直到醒来——“梦,你很多天没有上网了,酒喝伤了身体吗?” " 那晚你还是来了?“ “是的,很晚,你已经醉了。” “你送我回家的?你认识我家?” “不认识,是你自己说的地址。” “是吗?你没有坐坐再走吗?” “你安全到家,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以后不要跟网上的陌生人约会,难道你不 害怕?” “当然害怕。只是跟你不怕。” “为什么?” “不是你说的,我们从生命开始就相逢了。” “小傻瓜!‘”我们再约个地方见面好吗?我没看清楚你。“ “要看清干吗?” “我想你!” “又来啦!对了,最近生产了啥梦?” “没有。我的梦总是不祥。” “没事的。” “我怕再梦见亲人的离去。” “上次还说不怕,现在怎么怕了?书上说梦见人死预示着这个人会长命百岁。 奶奶,不是好好的吗?” “嗯。我上个星期去看她了,还住了一夜。” “你很在乎她。” “嗯,我和小虎哥是她一手带大的,一直到十岁上三年级才回到父母身边。” “小虎哥?” “他是我三伯父的儿子。” “青梅竹马,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不,一点也不好!一提起他我就恶心!晚上还要上夜班。我要下线了,byeb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