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芩。额间有抹耀眼的朱红,很难让人忘记。在我还是孩童的时候,我的娘 害了场大病,便撒手人寰了。从此,爹带着三岁的我,到处悬壶济世,人称赤脚菩 萨。 小时候,我常问爹,为什么爹救了七乡八镇那么多快病死的人,却没能救活芩 的娘。爹不语,收了担子,便去城西王家铺子吃酒。 渐渐大了,爹给我起个名字,叫芩。爹说,芩是一种极好的药材,开着淡紫色 的花,有起死回生之神效。想起死去的娘,芩觉得,这名字起的真好。 十岁那年,芩在山中水潭嬉戏,忽然,闯来一个跌跌撞撞的男子。男子挣扎着, 最后倒在了水潭边。 那人吓坏了芩,芩躲在一边,迟疑了一会儿,却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在 芩看来,男子十七有八,一脸的青紫。腿上的伤处还流着黑紫的血,使得潭边的清 水在他身下都变了颜色。 仔细一看,这男子腿上中了毒镖。到底是什么镖,芩是不晓得的,不过,看得 出,是十分霸道的毒镖。不敢耽搁,芩拿出荷包里的止血丸,给他服下,可是,这 昏迷着的男子,毅力竟到这地步,紧紧地咬着牙,药丸掉落于地上。芩很为难,本 是救人性命的,这倒下男子天生的警惕,让芩救也不是,不救更不是。看着血色从 男子脸上逐渐退去,芩只好把药丸含在嘴里,喂他服下。这次,他竟出奇地配合。 看着男子好看的眉,芩红着脸,给他清理腿上的污血。爹说,这种时候,只得尽力 把污血吸出,再撒上特制的药粉,才可保住性命。 芩用尽全身力气,把这八尺高的男子,从水中拖出。芩知道,他大概一个时辰 后会醒来,芩也知道,这男子的腿上,将会留下一块玫粉色桃花疤痕,芩还知道, 这男子在醒后,便会彻底忘记芩。 看了眼地上昏迷的男子,芩便跑了,脚脖上系着的铃铛,铃铃铃铃地响着。 到家的时候,爹在喝酒,看了看芩裙角滴答的水珠,爹没问芩去了哪里。 爹,今天在后山,我救了一个人。 嗯。 是中毒的。 嗯嗯。 我救活了他,爹。 嗯嗯嗯。 爹!芩不满爹的敷衍。这是她第一次救人性命。 那诊费他可付?爹放下酒壶,看着芩。 别人的诊费都不要,一个快死了的人,爹这又较了真儿。说着,芩跑进里屋。 芩没和爹说,那男子的眉锋有多凌厉。爹也没问芩,装银子的荷包哪儿去了… … 后来,江湖上便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一挑一担,两尊菩萨。 十五岁那年,爹被宣入宫。说是宫中的“谁”得了离奇的病,“谁谁们”很着 急。宫里的那些御医看过之后,又都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以示无能为力。结果, 爹又被“谁谁谁”宣进了宫…… 芩问爹,若是爹也医不好,怎么办,会不会掉脑袋? 爹只笑不答,后又自言自语道,等这一天已有十几年。 爹的话里有芩听不出的玄机,笑中有芩看不见的苦涩。 芩为进宫的事儿,还特地选了件粉色的裙子,爹说,不用麻烦了,就穿那件紫 色的吧,芩穿紫色的衫子最是好看。 芩半信半疑地穿上紫色裙子,原地轻盈地舞了几个圈圈儿,紫色的裙优雅地绽 放开来,芩知道,那一刻,自己是美丽的。可芩还是不确定地看爹。爹平日不是不 喜欢芩穿紫色的衫子吗? 只是今日不同往日。爹说。 芩长大后,偶尔会想,如果爹不是那么贪酒,如果爹放下酒杯拿起扇子,如果 爹没留那一嘴的胡须,如果爹再挺直些背脊,那么爹……也是位温文尔雅的爹嘛! 值得一提的是,今天爹没吃酒! 芩随爹进了宫,一前一后,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爹没有告诉芩,进宫是要穿鞋子的,可是爹自己却穿了鞋子。于是,整个宫中, 不管男女老少,只有芩一个人是光着脚丫子的。芩倒不是很在意,从小自由惯了, 不穿鞋子,反倒清闲。走起路来,甚是轻巧! 爹被人带进一间大屋子,高高的门槛是芩未见过的。芩趴在门边偷偷一看,这 一看可不得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好多当官的大人都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完全 看不到往日耀武扬威的样子。 芩提起裙,不敢声张地迈出一只腿,继而露出白皙的小脚丫,可脚上的铃铛, 却不作美地铃铃铃铃响了起来。芩的声响,引来了屋里所有人的侧目……就连那些 不敢抬头的胖官人也偷偷扭过头,愤怒地看着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