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陈维福回去后不久,婆娘就回来了。他听见屋外叽哩呱拉的说话声,估计是会 散了。婆娘对抽闷烟的他说,你走后,叶支书叫大家交代人人偷粮食的偷盗行为, 都没有人开腔,就只好散了会。代会计、雷保管他们几个党员留下了,其他人都走 了,说是明天晚上继续开会。陈维福问叶支书钟书记说没说明天由谁召集出工淹田 的事。婆娘说没有。陈维福心里坦然了些,他唉地叹了一声,就倒上床去了。 这天晚上,公社大队几爷子在代会计屋里谈了很久,鸡叫头遍才离去。 第二天上午无事,陈队长照样是铁门坎一大队六队的队长,带着大家忙田里的 秋种。晚上开会哑巴样沉默的社员这时闹山的麻雀样说起来。说公社大队的人咋会 这样乱来呢,我们大人小孩清清白白的得哇,没有偷集体一颗谷子得哇?他们咋会 这样给我们扣帽子呢?我们不是都成了贼娃子了?贼娃子和梭叶子是从古至今最不 要脸的人呀!他们咋会这样侮辱我们的清白呢?另一些社员则说,陈队长呀,你是 对的,我看全生产队大队的所有党员干部中,只有你不是墙上的草,两边倒,只有 你是坚持了正气了的,你是在为我们大家着想呀!我们听你的,我们年前选队长没 有选错人。陈队长,你要替我们坚持住啊,千万不要怄坏了身子,那样我们这些说 不起来硬话的社员就没有撑腰的啰! 陈维福明晓得这些社员说的是假话,但是心里还是高兴。他头脑清醒,没有附 和他们打胡乱说。自己毕竟是党员,不能与光头群众混为一谈的。这些社员,净是 当面不说,背后乱说,是对的,昨天晚上你们就该站在我这个立场,大声武气地向 公社大队的头头们说哇!如是那样的话,保管他们“十未上账”的“人人偷盗”清 产会开不下去。你们现在一个比一个还会说,说不定背后向公社干部日没日我的拐 还不晓得呢! 刚吃过午饭,代会计风风火火地进了陈维福家,长伸伸地喊:“陈队长,陈队 长,叶支书喊你马上去大队。”尽管肚子里有气,组织原则还是要服从的。陈维福 披上件蓝布衣服,急匆匆出去了。 叶支书黑嘴灰脸的。陈维福进了大队部,等于没有进样。叶支书闷着头,也不 喊他坐。陈维福心想,你不喊我坐,我自己晓得坐。他坐下。叶支书抬起头,眼睛 盯着陈维福,眼光诧生生的,似盯着陌生人样。陈维福心里想,大不了就免了我的 队长,不当就是,用得着这样装腔作势大惊小怪的么! 叶支书咬紧的牙巴带着浓郁的川西腔调说:“想来又想去,我们都是铁门坎的 人,我们又是沾亲带故的,你这个队长是我点了脑壳任命的,我还是要跟你提个醍, 说个明白。这也是公社钟书记的意思,你当不当队长都没关系,鸡蛋碰不过石头, 机关(鸡巴)降不赢大把腿,组织上决定了的事情,你能改得了,虫虫摇得动大树? 几个虱子顶得起铺盖?你呀!口也没有给心两个商量一下子,脑壳没有与舌头两个 商量一下子,你没说偷就没有偷?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你的确没有偷一颗粮食, 你的婆娘和娃娃也没有偷一颗粮食;你陈队长的作风谁不清楚?铁门坎方圆几公里, 一条河两岸的人谁不清楚?可你能保证别的社员、别的婆娘娃娃都不顺手摘几把撸 几把吗?你敢说铁门坎全生产队全大队全公社的人觉悟都有你这么高吗?你不敢保 证,你应该心服口服地承认,你不敢保证!” 陈维福撅着嘴说:“总之我没有偷,我们一家人和鸡鸭鹅都没有偷!” 叶支书振振有辞地说:“陈维福同志,请不要打断我的话。我现在不是只代表 我们是亲戚关系,上下级关系与你谈话,应该说于公于私都有。我说完了,你有意 见,再提。”陈队长盯着叶支书头顶上的墙,墙上是一幅毛主席戴着军帽的彩色像, 毛主席正面带微笑,神采奕奕的盯着自己。叶支书接着上面的话说:“至于说牛呀 鸡呀鸭呀鹅呀这些畜牲肯定没有人听话,只要走田埂上过,肯定是要捞一嘴的,操 田耕地的水牛那么大,就是给它们嘴上上了竹笼,他们高大的身体也要碰倒踩倒糟 蹋一些粮食的,还有毛豁豁的牛尾,那是掸落扫落粘落谷穗子的好角色。账不可兑 算,你想想,加上一些觉悟不高的人打小算盘,箩篼多除皮,秤砣加坠子,你算要 漏报上报多少,不进账的有多少。” 中途文书进来,说公社的张主任通知叶支书到公社开紧急会。叶支书说知道了, 你先去忙吧,我与陈队长再谈点工作。 叶支书说:“你简直幼稚,都四十几岁的人啰,还像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样, 我坚决相信你没有偷,可公社的领导相信吗?全大队全公社的社员相信吗?” 叶支书伸长皱眉洼脸的头,声音很小很轻很细,轻细得只有陈队长自己听得见。 “有社员还揭发你偷人呢——” 陈队长的声音像田埂上受惊的青蛙弹跳起来:“哪个说的?” “你不要管哪个说的,组织上有保护向组织反映情况社员的权利。你不要高声,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八月二十四晚上,打完谷子挑完谷子的深更半夜,有人看见 你在谷草堆里偷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叫调戏妇女……” 陈队长的心里一惊,古人说得对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斑鸠飞过都有 个影儿。那晚上大约是八月二十几,至于是不是农历八月二十几,自己倒没有记那 么把细。天上倒是有毛烘烘月亮,代虾猫代会计担着最后一挑谷子往保管室方向去 了。陈队长想屙泡尿,实际上那泡尿可屙可不屙,完全可以夹回去屙的,他完全是 跟自己找的一个借口,他是看见大胸脯婆娘,也就是按班辈自己要喊“家家”的那 个大屁股女人陈春玉一个人撑着毛烘烘的月亮往小河边走去,他估谙这婆娘是去河 里洗澡。他听自己的婆娘在被窝里摆过,说这婆娘爱干净,冬天都要到小石河里去 洗澡。清牛沱山上的人不怕冷,山区的冬天,她们当热天,说那河水冒着热气,比 山里的水温热呢!陈队长心里一阵暗喜,他轻脚轻手地,尾随其后。那婆娘果然三 下五除二就脱得干干净净。我的妈呢!陈队长这辈子还没有看见奶子和屁股这么大 这么白的女人呢,她三两下板进水里,活脱脱一条巨大的白鲢鱼呢!她在水里板, 他的心在胸口里板。他瞅准了河边上的必经之路,田埂上的谷草大把大把立着,还 没来得及收。他仔细搜寻了村子的方向,毛烘烘月亮下的村落静悄悄的,没有一丁 点儿动静,毛烘烘的村庄更远处,传来一两声孤零的狗叫。 她好像疲倦了,毛烘烘月色下的身体蹒蹒跚跚,而毛烘烘的月亮却掩盖不了她 抖颤的胸脯,在清凉的夜风中散发出毛烘烘诱人的气息。陈队长再也按捺不住自己 了,他两三步冲上去,犹如豹子捕猎。她吓得叽的一声,脸猛地车转过来。庞大的 胸脯已一摊发胀的酵面样拥在他怀中。“家家——是我,是我——家家——”她并 不反抗,任他以急不可待的动作将自己放倒在草堆上。事后他自己总结,女人看着 是头大沙牛,结果才是个泡桐球。出乎意料,自己很顺利地就在毛烘烘的月亮下钻 进了她毛烘烘的里面…… 完事后,他说:“狗日的代偏花简直有福气!” 她说:“他没有你有福气,你连‘家家’都敢偷,也不怕遭报应。” 他嘿嘿一笑:“啥子社会了,还信那个,遭报应也值得!” 叶支书响鼓不用重锺,见陈队长已蔫搭着脑壳,像门板上晒蔫了的茄子,脸上 的表情是被霜打过的菸叶苗儿。他脸上就皱了丝狡诘地笑:“谁叫我们是亲戚呢? 铁门坎这个地方,如果要把细一理,都是沾亲带故呢!代偏花喊我姑爷,你呢,叫 我表叔,你说这、这——你还没有偷稻子谷子,连人都敢偷,按班辈人家是你‘家 家’呢,婆婆呀!你也做得出来,你说还有啥子事情你做不出来。当然,自古英雄 难过美人关,我相信你没有偷谷子,你那个队的人没有偷谷子,可光我相信有什么 用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也不识时务,不掂量轻重,居然还给公社钟书记顶起 了。陈队长,陈维福同志,你自己三思吧,三思啊!今天晚上继续在你们队上开‘ 十未上账’清产会,轻重你自己掂量吧,自己的历史自己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