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范老伯是一位年近九十的老人,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孙子和孙媳妇到南方打 工去了,老人留在家中看屋望门,生活自理。他听完我的来意后没太弄懂:“陈年 芝麻隔年谷子的……提它有啥用?” 许明辉急忙说:“老伯,她是电视台的记者,了解这件事对国家有用,您就当 给我们讲个故事听……” 范老伯不慌不忙地编着苕条筐,一根根苕条经过一双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盘 结在一点一点长高的筐体上。 “您老还会什么手艺呀?”我有意找个话题。 范老伯没有说话。许明辉说:“范老伯的手艺可多了,他是苫房的把头,这个 屯的房子,他都苫过……” “我的手艺都用不上了,生产队那会儿,那啥……哪家的炕席不是我编的,现 在的人那啥……会享福,都用地板革了……”范老伯的神经被激活了,表情里有一 种自豪。也许对他来说,能有人愿意听他叙说过去的往事,是一种享受。 “老伯,您年轻的时候都做过什么呀?”我问。 老伯说:“这么说吧,那啥……庄稼院里的活,凡是带点技术的那啥……我都 会,还得属一属二……生产队那会儿,我打的绳子最好使,那啥……队里头挂车有 个刚上套的儿马子,牲性暴躁,刚烈,把绳套挣断了好几副,换上我打的绳子那啥 ……一使就使到承包到户也没坏。那啥……别人都说是我的绳子把生产队给拉黄了 ……” “哈哈……”许明辉笑出了声。 我问:“老伯,咱这块儿有卧牛石吗?” 老伯说:“有,我亲眼看过。” “那是啥时候的事呀?” “说来话长啊!”老伯放下苕条筐,卷了支旱烟,点着后吸了一口:“好,我 就讲给你们听听……” 我和许明辉静静地等待着,老伯的故事顺着绵软的苕条从筐里淌出来…… 晚清年间,国力渐衰,吏治溃乱,灾荒连年,民不聊生。大批移民迁徙出关, 另建家园,在黑龙江流域和松嫩平原北部开荒垦地,牧马耕田,聚居成屯。这就是 民间流传的跑马占荒。 最早在唐家坨建屯的有两个人——唐国正和党炮。两人是结拜弟兄,事先约定 同垦同耕,等分田地。二人商定以卧牛石为界,石东百余顷归唐国正所属;石西百 余顷归党炮所属。一天,两人一同来到河边,唐国正猛然将党炮推下河去……他独 霸了石东和石西的所有田地。而党炮极善水性,顺流而下,死里逃生。事隔几年党 炮浪迹江湖,并娶妻生养一儿一女。儿子生性聪慧,深受党炮喜爱,却因身染重病 危在旦夕。算命先生说,此子乃是九天玄女娘娘庙前捧香童子转世,因犯天条戒律 正欲收回,故此阳寿将尽,欲救此子必求得神灵保佑。党炮问破解之法,算命先生 说,腾水河边有一块卧牛石,兼具天地之精华。可请一位石雕艺人在卧牛石上凿取 两块石头,也雕刻成卧牛状,称为子卧牛石,分别埋在门的两侧,可挡索命神鬼入 内,此子方能保住性命。党炮经先生指点,便找来石雕艺人如法炮制,遵意而行。 果然此子病渐好转。为此,卧牛石名声远扬,前来祈福消灾焚香祷告之人络绎不绝。 后来唐国正把房子建在卧牛石之上,党炮伺机报复,便纠集了一些结交的胡子准备 讨伐,但因手下泄密,唐国正报告了官府,官府派兵与党炮对峙,党家惨遭杀戮, 唯剩一个三岁的女孩幸免,后被石雕艺人收养。党家破败后,家门两侧的子卧牛石 被唐国正取出据为己有。石雕艺人将女孩养大,许配给自己的徒弟为妻。夫妻生养 一子,子又生子,就是现在在监狱里服刑的许石匠。 解放以后,唐世成的爷爷被当时穷人出身的土改干部沈大绑枪毙了,沈大绑就 是沈大勇的爷爷。唐家的财产被没收后,那对子卧牛石就落到沈大绑手里。当时流 传这样一首童谣: 石头有灵在辛丑, 云雾有风地上走。 穷人祈愿卧牛石, 富人豢养看家狗。 ………… 再后来,这对子卧牛石就传到沈大绑的儿子沈老黑手里。沈老黑是大队的民兵 连长,一脸横肉,家庭妇女常用他的名字来吓唬孩子。许石匠却因祖上当过土匪, 总被沈老黑威胁,要给他的成分重新定性,许石匠就买了一条烟给沈老黑送过去, 却无意发现了那对子卧牛石。他知道这是他爷爷的师傅雕刻的,就想要回来,一来, 这是党家的东西,自己的身上也流着党家的血,要回子卧牛石可谓认祖归宗;二来, 对石雕艺人也是一个纪念,同时还可以将失传的石雕技法得以参悟和模仿。于是, 许石匠用一个半导体换回了这对子卧牛石,直到现在,这对子卧牛石应该还在许石 匠家,而那块老卧牛石却在河边不见了踪影…… 范老伯在讲述中带进去了自己的感情色彩,话匣子一打开就一泻千里,有时还 会像手里攥着一根橡皮筋儿,把岔出去很远的话题拉回来,并时不时在几句话的空 隙中添加一句口头禅——“那啥……” 我问许明辉:“那对子卧牛石在你家里,你没见过吗?” 许明辉摇摇头:“从来没见过。” 我又问:“也没听你爸爸妈妈说起过吗?” “没有。”许明辉一脸的迷惑。 我想,爸爸珍视的那块小卧牛石会不会是范老伯故事中的子卧牛石呢?它又怎 么会落到爸爸的手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