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子环,以后我可以天天和你在一起了!”于海生兴奋地说。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我要在党校学习一个月,每天下午三点以后就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时间了,不 会有人再来打扰。”于海生甩了一个响指。 我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意外和惊喜,只是看到他很兴奋的样子,心里浮起了一点 感动,就说:“那好啊!你就天天陪我逛大街,检阅公路两侧的楼房,给我当保镖。” 他的情绪高涨起来:“太好了,总算有表现的机会了!” 几天来,他请我吃遍了明海县各种特色的餐馆。铁板烧烤、狗肉火锅、老张头 坛肉、北京烤鸭、粉面牛肉蒸饺、软炸田鸡……我觉得挺有趣的,他把各种美食作 为了表现的手段,看来,我只能协助他来完成他的攻势,权当自己是一位简单得只 用吃喝就能取悦芳心的食客。不过,今天我哪儿也不去了。我懒散地躺在床上,头 枕在于海生的腿上。 “海生,回县里工作吧!总在乡下,见个面都不容易。”我抱怨说。 “亲爱的,我也有这个想法,只是现在还不行!”他把我的手放在了他的唇边。 “为什么?” “我分管的这块工作至少要圆满完成,包括协助孙教授寻找那块卧牛石,否则, 我到三里湾乡就一点政绩也没有,往县里调也没有说服力。”于海生无奈地说。 我说:“够虚荣的!最后通牒,到年底。”我突然想起了沈大勇,便问:“沈 大勇的事怎么样了?爸爸拒绝了他,他怎么说?” 于海生说:“他说没关系,伯父的态度他早有预料,只是想通过你争取一下。 他这个人心胸豁达,不会计较的。现在他的贷款担保手续已经办好了,指标很快就 批下来了,他正在跑设计的事儿。” 我对沈大勇的了解也许是片面的,光凭一种感觉也难免偏激。于海生和沈大勇 来往密切也是多样性社会关系中常见的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既复杂又微妙,有 时因利害关系而接近,有时因志趣相投而同路,有时因情理所需而结盟,其结局不 尽相同,往往取决于个人差异。 刚到单位,张敏就招呼我:“子环姐,台长叫你过去一下。” 我答应一声便急忙来到台长办公室,看见台长和一位老先生在交谈。老先生六 十多岁的样子,稀疏的头发霜染成斑斑点点,已遮挡不住继续向上拓宽的额头,显 现一种睿智和稳健。 “子环,这是省里来的地质专家孙教授。”台长又对着孙教授介绍说:“这是 跟您刚谈过的记者贺子环。” 我和孙教授握了握手,说:“孙教授退职不忘使命,这种敬业精神非常值得我 们晚辈学习呀!” 和孙教授客气了几句之后,台长对我说:“子环,给你一个任务……”他示意 我坐下,然后说:“孙教授正在咱们县三里湾乡唐家坨一带查找一块县志中记载的 陨石,恰巧那个地方传说有块卧牛石,根据分析,这两块石头极有可能是同一块石 头,可传说中的那块卧牛石一直找不到,孙教授把这件事反映到电视台,希望媒体 能协助一下。台领导觉得这件事很有意义,决定派你协助跟踪调查,形成一个新闻 专访。” 孙教授是个很严谨的人,和我沟通时连一些细微的情节也说得很详细。最后他 说:“小贺,我的重点是区域勘测,你的重点是民间走访。”我欣然受命。 “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爸爸问我。 “去三里湾乡了,有个采访任务。”我刚从唐家坨回来,脱下米色风衣挂在墙 上。 “是关于哪个方面的?”爸爸又问。 “卧牛石!”我随口说。 “你怎么这样不听话,跟你说过不要再去三里湾乡了,你还是去了,除了你, 别人就不能采访吗?”爸爸突然发起火来。 莫名其妙!我很少受到爸爸的训斥,自然无法理解他的态度:“爸,你为啥发 火,我去工作有什么错,你干吗生气?”我十分委屈,站在桌子旁,眼泪在眼眶里 打转。 爸爸的口气缓和下来:“子环,别怪爸爸,我是为你好,那个地方不适合你去! 那个地方很乱的,听说有记者挨打的事。” “这算什么理由?一定有隐情!” 爸爸换了一副笑脸:“傻孩子,爸爸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跟你说呢?别胡思乱想, 你要理解爸爸……” 爸爸很伤神,我的情绪也被破坏了,我没理爸爸,进里屋躺在床上。妈妈进来 了,她拉着我的手,说:“子环,别耍性子了。” 我带着哭腔说:“妈,我爸不说理!” 妈妈说:“不说理也是你爸呀!你小时候啥时说过理,不还是你爸把你扛这么 大!” 爸爸反对我去三里湾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和卧牛石有关吗?还是别的什 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怕我受到什么样的伤害呢? 过了两天,台长对我说:“子环,关于卧牛石的专访先停下来吧,让张敏去做。 你把掌握的情况和张敏沟通一下,然后去福平乡采访征兵工作。”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调换呢?征兵采访可以让张敏去做呀,也好保持工作 的连续性。” “就这么定了!”台长不留余地。 我辩解说:“这么定不符合工作原则!” 台长笑了,他说:“别争了,你爸找过我,你可能要晋级调动。正因为卧牛石 的调查很难在短期内完成,才要这样安排。” 又是爸爸搞的鬼,他到底是要干什么?我非常反感别人强加给我的所谓好意, 爸爸也不例外。回到家里,我质问爸爸,可爸爸好像早有准备,他说:“子环,爸 不愿看到你东跑西颠儿的,女孩子家,多辛苦。事情差不多了,我给你联系到县妇 联工作……” 我实在是气坏了:“不做,不做,不做……”我伤心地哭起来。 爸爸心疼地说:“子环,这有什么不好,换换工作环境,对你的发展有好处。” 我突然喊道:“为啥不和我商量,为啥你私下做主?你明知我热爱自己的工作, 却要把我调离,你难道有什么秘密不愿我知道!?” 这以后,爸爸不再提调动的事了。卧牛石的专访还由我来做。不过,和爸爸的 交锋让我心头的迷雾更浓了。 岁末季节。寒冷以绝对优势控制着这个世界,像一头暴躁的猛兽肆虐地挑战所 有脆弱的生命。路面上的积雪经过车辆碾压,形成凸凹不平的冰棱子,像静脉曲张 的血管,这个城市在白色的环境里减慢了节奏……我缩在车里,体验两元钱带给我 的温暖。这种QQ车是取代人力三轮的新车一族,价廉快捷,舒适,人人坐得起,就 像一个个蠕动的甲虫活动在大街小巷…… 行至农行附近,我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爸爸。和爸爸在一起的另一个 人竟然是沈大勇!我瞪大了眼睛透过车窗仔细看,没错!爸爸和沈大勇先后钻进那 辆黑色奥迪,向东驶去……车和人在我的视野里瞬间就消失了,我回过神来,想象 着爸爸和沈大勇在一起的理由。一定是工程设计的事!可爸爸怎么会一反常态,改 变了初衷?回家一定要问明白。 爸爸回来得很晚,看起来心情不算很好,回来后直接进卧室休息了。我想明天 再问吧。第二天早晨,我透过门缝,看到爸爸在卧室的角柜前欣赏一个工艺品,还 不时地用手帕擦拭。我隐约看到了轮廓,像是个石雕,淡黄色间杂着棕褐色条纹。 我想,爸爸准是又在地摊上淘到了宝贝,我开门时,爸爸像受了惊一样,猛地把那 东西包裹了一下,放进了角柜下面的抽屉里。爸爸无事似的转过身,问:“你妈去 市场了?” 我没有接话,问道:“爸,昨天咋回来这么晚?” “有个设计很急,开了一个夜车。”爸爸迟疑了一下说。 爸爸明明在说谎。这时我倒不想再问下去了。爸爸有意瞒我,可不可以换个方 式弄清真相?我想,爸爸和沈大勇在一起是不是和于海生有关呢?有几天没见到他 了,我应该问问他。 “海生,你说我爸怎么会和沈大勇在一起?他们也不认识!”我试探地问。 “是吗?你问问伯父不就知道了。”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和沈大勇这几天没在一起,他就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让我帮他 筹点钱,要二十万元,做投标抵押金用,等贷款怕来不及。” “那么多钱,怎么帮?你千万要谨慎,朋友才好出事呢!” “不会的,有事不维持还算什么朋友,我心里有数!” 我想,于海生没有介入其中,是什么原因促成爸爸和沈大勇接触的呢? 这时,于海生的手机响了,令我疑惑的是,他看了一下后便关掉了。可随后手 机又响起来,他的眼神慌乱地从我脸上移开,转身走出去。一会儿的工夫他又回来, 对我说:“是沈大勇,钱的事!” 我的直觉告诉我,于海生没说实话。沈大勇来电话还用背着我接听吗? 我一直在想,爸爸如果真的为沈大勇做设计,会是爸爸的本意吗?如果不是, 爸爸是因为什么而被说服的呢?沈大勇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他能把不可能的事变成 可能,这真有点儿可怕。我猛然想起爸爸藏起来的那个工艺品,正好爸爸不在家, 我把房门反锁上,蹑手蹑脚地打开角柜的抽屉,取出那件包裹着的小东西,小心翼 翼地揭开外面的绸布,里面是一个石雕小件,竟呈卧牛的形状。我的脑子里闪过 “卧牛石”三个字。这个摆件长约十五公分,宽约六七公分,高约十余公分,重约 三公斤左右。底部有一个长方形的连体座,上面是一头卧牛,头勾在前胛处;两角 向前,略带弯曲,短而粗,呈锥形;前腿半跪,后腿卧于腹下;尾巴压在后腿一侧。 整体效果似卧似起,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雕工细腻精湛,纹络清晰光洁;底部一 侧刻有一行小楷:“民国三十八年乙丑制”。 看过之后,我重新包好,原样放回。这块小卧牛石只是一个单纯的工艺品吗? 和唐家坨传说的卧牛石会不会有联系呢?和爸爸又是怎样的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