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和孙教授碰了头,我说:“有一对子卧牛石是真实存在的,具体说是一对卧 牛形状的石雕。据范老伯讲,这对石雕转经多人之手,现在落在许明辉家,可许明 辉并不知道这件事,他母亲精神恍惚,他父亲还在监狱里……我还没想好下一步怎 样进行。” 孙教授沉思了一下说:“这个情况很重要,看来,查清这对子卧牛石是整个勘 察工作的关键。”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在家里曾看到我爸藏有一块石雕,也是卧牛形状。爸爸 曾在唐家坨当过知青,我就联想会不会和那对子卧牛石有关系,可我问我爸,他却 说是花三十块钱在地摊上买的。我一直很疑惑。” 孙教授眼睛一亮:“你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吗?” 我说:“能!” 我回到家里,恰逢爸爸不在。我来到角柜前,打开抽屉,不禁大吃一惊,那块 石雕不见了。我又找了其他地方,仍没找到。看来,爸爸是有意转移了。 过了几天,孙教授对我说:“我到监狱去了,在狱警的陪同下和许石匠谈了近 一个小时……”接下来我便听到一个哀婉又凄楚的故事,并在我心里产生了强烈的 共鸣…… 许石匠原名许全友。他承袭了祖业,但只会盘磨、砧碑,不会石雕。为人老实, 秉性倔强。小时候因上树采鸟窝坠地摔伤,落下了一只瘸腿,加上家庭困难,年近 三十也没讨上老婆。一九七七年秋天的一个晚上,许石匠去了时任大队民兵连长的 沈老黑家求情。他因外出单干,给邻村凿制喂马的石槽,正准备接受批斗。沈老黑 坐在炕上喝酒,疙里疙瘩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黑里透紫,更显威严。许石匠嗫嚅 地说:“沈连长,就免了我这回吧……” 沈老黑眯着眼睛瞟了一下许石匠:“会那点儿破手艺就能跑出去单干,都像你 一样走的走,跑的跑,生产队不就晒台了!” “那是,以后不敢了。” “这件事你求我也没用,小队已经报到大队了,还有刘瓦匠、张木匠……全是 你们这些手艺人在破坏集体的大好形势,这回要把你们这些烂疮统统挖掉。”沈老 黑的嘴角快要立起来了。 许石匠慌忙央求道:“大哥,您说话肯定好使,我把挣来的钱全部交公。”说 着,他从腋下拿出一条“经济”牌香烟,然后又从兜里掏出十斤粮票,讨好地说: “我把二十块钱换成了这两样,你不要见外。” “这是干什么?想腐蚀领导干部吗?”沈老黑故作生气。 “不敢!不敢……” 沈老黑缓和一下口气:“看你的态度还算不错,好吧!我先替你收着,你的事 我建议一下,免除对你的处分。以后不要再犯了,再犯我不会管你的!” 许石匠连连称是。沈老黑突然提起一件事,他说:“昨天我处理一个纠纷,扬 二丫的哥哥扬振彬来找我,他告一个知青强奸了他妹妹。我一听是刑事案件,就赶 紧找扬二丫核实,可扬二丫一口咬定是自愿的。后来了解了真相,那个知青和扬二 丫在处对象,扬二丫怀上了那个知青的孩子,那个知青为了能返城就甩了扬二丫, 可扬二丫还为他说话。扬振彬气不过就来找我做主……” 许石匠听后,不知道沈老黑是啥意思,嘴里只是附和:“有这事儿!” 沈老黑笑了,笑得许石匠发毛。他突然冒出一句:“你娶了扬二丫怎么样?” 许石匠吓得一哆嗦:“这……这怎么能行呢?” “怎么不行!都快三十了,腿还瘸,就怕扬二丫不愿意!” “可她是个带犊哇!” 沈老黑板起脸:“你还挑挑捡捡的,带犊不比你打光棍强!” 许石匠有点琢磨过味儿来了,他说:“那您就给说说吧,要是成了我请您喝酒 ……” 沈老黑“哈哈”地笑了几声:“那我就做了这件好事!” 好事多磨,许石匠的好事出了岔头,父母同意,唯独舅舅不同意。许石匠的舅 舅在屯里有头有脸,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儿的,他是主掌事务的头忙。娘亲舅大,他 不同意,全家只能干瞪眼儿。他舅舅说,不管啥条件也不能娶个带犊回家,不能不 要脸面,不能让人小瞧;再说,孩子的亲生父亲都不要这个孩子,却要你来养大, 白费力不说,不是亲骨肉终究会分心的,除非孩子生下来送人…… 沈老黑听说后火冒三丈:“要不是人家有个带犊,这样的好事会轮到你?把孩 子送人,扬二丫能舍得吗?到嘴边儿的肥肉不吃,早晚会掉进别人的碗里……” 拖了半个多月,事情突然有了转机,这天,许石匠的舅舅到许石匠家来,说可 以考虑这门婚事,原因是和扬二丫相好的那个知青找过他,说等扬二丫过了门儿, 孩子生下来,有一个朋友愿意收养,并找了个保人是唐世成。现在就差问一问扬二 丫愿不愿意了。 许石匠又找到沈老黑,沈老黑顺水推舟,安排了许石匠和扬二丫见面。 “你嫌我吗?”扬二丫问。 “不嫌!”许石匠答。 “为什么不肯抚养我的孩子?” “都是我舅舅……” “我舍不得送人该怎么办?” 许石匠默不作声。 “送就送吧,怎么说也是那个没良心的根,可你一定要答应我给孩子找个好人 家!” “一定!一定!” 许石匠结婚了。仪式不算体面却还算喜庆。婚后,许石匠买了罐头和酒,拜谢 了媒人沈老黑,还用一个半导体收音机换回了一对子卧牛石。 扬二丫在婚后四个月左右,生下一个女孩,正赶上这天是“小满”节气,就取 名“小满”。小满长到一生日多的时候,有人来领孩子了。来人是一男一女,许石 匠的舅舅和唐世成也都到了场。扬二丫死活不认帐,许石匠蹲在一旁抽着闷烟。 “全友,你倒是说话呀!人家来领人了,这是原来定好的,还有唐世成做保… …”许石匠的舅舅催促说。 “要领人咋不早来?现在不想送人了!”许石匠的声音压得很低。 “你真是一个糊涂虫,孩子送人,你们可以再生;再说,人家是城里人,条件 比咱乡下强百倍,孩子进了人家的门儿不是掉进福堆儿里了吗?不管怎么说,是孩 子的亲爸爸给找的人家,还能瞅着自己的骨肉去吃苦受罪?二丫,你就痛快点,人 家手里还有你们立下的字据呢!” 扬二丫不说话,就是哭,孩子在手里抱得更紧了。 唐世成说:“要不这样,小满是个女孩,长大也要嫁人,总会离开这个家的, 不如就让人家领走,孩子从小就多享点儿福,等她长大了我再负责你们母女相认, 这样,女儿时常回来看看自己的娘亲,不就跟她出嫁一样吗?以后你们兴许还要沾 孩子的光儿呢!” 扬二丫泣不成声。最后,她让许石匠找出那对子卧牛石,把其中的一块交给唐 世成,呜咽着说:“唐世成,你和舅舅都要给我担保,孩子长到十八岁必须母女相 认。这对子卧牛石一摸一样,一块我自己保留,另一块经你手交给小满的养父母, 等孩子和我相认那天,我看到了子卧牛石才会相信是自己的女儿回来了……” 许石匠入狱时,许明辉才四岁。那年,许石匠的运气坏透了,在队里盘磨时竟 将磨凿碎了,队长说他是蓄意破坏,结合党炮是他祖上的历史劣根,就报到公社要 定他个“坏分子”。公社韩主任经过调查后,没有定性。为此,许石匠很感激韩主 任。后来,韩主任因政治问题自杀了,许石匠就给他立了个碑。他只想表达一下心 情,却不想又惹了祸,说他是为“右派”竖碑立传,要重新给他划定成分。许石匠 又气又怕,他又找到沈老黑,谁知沈老黑一反常态,翻脸不认人,不但不保他还要 严办。许石匠整日里忧心忡忡。一天,沈老黑找到许石匠,对他说:“你的事我帮 你压下来了……” 许石匠惊喜万分:“真是太感谢你了!” 沈老黑说:“还不是看在你我的老交情上,我对你要求严办是给别人看的。” “那是,以后我啥都听你的!”许石匠一副感激的样子。 沈老黑接着说:“给你个任务,大队的拖拉机坏在南二节地了,你去看一宿, 回头我和队长说一声儿,给双倍工分。” 时值寒露,秋夜寒气逼人。许石匠半夜回家添衣服,却看到了另外的景象。他 看到自己的媳妇和沈老黑睡在了一起!他破门而入,灯亮起来,沈老黑正在穿鞋, 扬二丫却在系着还露着半个膀子的上衣……许石匠不是沈老黑的对手,他只知道自 己被沈老黑控制了,双手剪在背后压成虾米状。还知道沈老黑高高举起拿着擀面杖 的手,被扬二丫抱住。 “不要伤害他……”扬二丫在喊。 “不行,他不服我就整死他!”沈老黑狠狠地威胁道。 “我不怕你,今天你休想出这个门!”许石匠喘着粗气。 “那好,我就让你先躺下!” 扬二丫发疯似的抱住沈老黑的胳膊,对许石匠说:“放他走吧,他说了,他… …他答应不追究你的成分……” 许石匠感觉那个擀面杖还在头上摇晃,他脱出一只手,捡起一块砖,反手砸在 沈老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