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天,于秀美像男人一样,在生产队刨垄铲地,紧紧跟在打头的后边,为的是 多挣几个工分,秋后多分些粮食。歇气的时候,大家都围在一起,男人们抽烟、女 人们喝水,开一些荤素搭配的玩笑,把疲劳释放出来。于秀美却不歇着,她拎着麻 袋,到没铲的地里采猪食菜。每天收工,别人都只扛着锄头,而于秀美还要扛上大 半袋子猪食菜。 于秀美家年年都要养上一口猪,不管肥瘦大小,过年杀了,让大人孩子解解馋, 年啊,不管穷富,总要有个年味的。于秀美家里过年不但要杀猪,她还要掂量着, 给大人孩子做件新衣裳。所谓的新,并不是要去新买布,谁能买得起呢?只是把过 去穿过的衣服,大人的毁成小孩儿的,褪色的把里子翻成面,破了的补一补。那些 旧衣裳经于秀美的手一拾掇,真就成了新衣裳了,弄得大人孩子们都欢天喜地的。 最犯愁的,是冬天里养猪。夏天的时候,可以到地里采猪食菜喂猪,可冬天里, 只能喂秋天里存下来的一些冻菜帮子,还喂不到冬月,菜帮子就没了。粮食少,糠 也少,哪舍得去喂猪?那猪便饿得扯着嗓子叫,饿狼似的跑到别人家去啃槽头。别 人家也不富裕呀,于秀美家的猪就总是被打得伤痕累累,常常是耳朵上滴着血,被 冻成了红色的冰块。那时候,于秀美便觉得心疼。有几次,晚上睡觉的时候,于秀 美求李青山:“能不能把生产队的豆饼借几块来,等熬过了冬天,咱买豆饼再还给 队上……” 一提这话题,李青山便瞪大了眼睛:“公家的东西,你说借就借,你还让我喂 马的干不干了?” 于秀美不再出声。好歹把猪将就进腊月,一刀宰了,也就不再跟它揪心了。 李青山喜欢听广播里讲小说。 那时候一般家里都没有收音机,听广播是听有线广播。广播线在房檐下穿过, 接到屋里的广播喇叭上,再在地上插根地线。地线的作用非常大,没了它,广播就 不响。有时广播里的声音效果不好,就往地线插地的地方浇点水,声音马上就好了。 广播节目由公社广播站播放,每日三次。早晨五点,随着《东方红》乐曲声响起, 第一次广播开始了。女广播员用清脆的声音说:“××广播站,现在开始第一次播 音,下面播送节目预告……”节目有公社广播站的自办节目,然后转播县里、省里、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以新闻为主,也有一些文艺节目,当然,绝对没有广告。 女广播员大多年轻漂亮,因此经常发生公社书记与女广播员的桃色绯闻。 李青山最喜欢听的是每晚八点半黑龙江人民广播电台的“小说连续广播”节目。 在这个节目之前,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全国各地新闻联播”节目,节目结束时播 放《国际歌》。因此,每当广播里播出《国际歌》的时候,“小说连续广播”节目 就要开始了。这个节目里,播讲过《大刀记》、《闪闪的红星》、《艳阳天》、《 金光大道》,每一个李青山都爱听,尤其爱听战斗故事。 丈夫爱听,老婆就陪着听,听着听着就上瘾了。特别是在寒冷的冬日里,天黑 得早,孩子们写完作业,就钻被窝睡觉了。只有李青山和于秀美一老一小拥在一起 听广播。一边听广播里讲故事,一边搞些小动作,你摸她一下,她掐你一把,你踹 他一下,他给你两拳……一对老夫少妻其乐融融,冰冷的屋子也变得温暖起来。 那年夏天的雨水特别勤。一到下雨天,广播的音响就不好,滋滋啦啦,有时干 脆听不清。每当这时,李青山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嘴里不停地骂,骂完广 播员就骂公社书记,说这都是他俩惹的祸。于秀美就忍不住笑,说他肚子疼赖灶王 爷。 那天正讲到《大刀记》的关键时刻,广播又不响了。李青山让顺子往地线下面 浇了三次水,仍没有反应。 “顺子,披上衣裳,看看房檐下的广播线是不是断了。”李青山说。 “外面下雨呢,你就少听一天不行?”于秀美心疼儿子。 “半大小伙子了,淋点儿雨怕什么,让他锻炼锻炼。”李青山说。 顺子披件衣服出去了。外面风雨交加。 顺子握着李青山喂马用的手电筒,站在窗台上检查线路。 “爹,找着毛病了,线断了。”顺子朝屋里喊。 李青山兴奋起来,说:“快点,给爹接上。” 可是回应李青山的却是顺子的一声惨叫。 于秀美和李青山几乎同时从窗户蹿了出去。 顺子触电了。一只手粘在电线上。于秀美去拽儿子,李青山去抓于秀美,都因 触电而被粘在了一起。二成子操起一棍木杆,将电线挑断,三人一起摔在地上。 三人被一挂马车送到公社卫生院。李青山和于秀美很快醒过来,他们是被电晕 了,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顺子……顺子没有生命危险,一条胳膊却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