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租车猛然停了下来,我才知道已经到了天音花园门口。进去吗?司机问我。 我说不了。出租车离去后,身后的马路就变得幽暗而死沉。天音花园虽说高档,但 地理位置较偏,周边还没发展起来,北面千余米处是金河,其余三面被农田环绕, 如果住户不出去,这里的来往车辆就极其稀少。姨妹居住在A 区一幢,我站在花园 门口,可以清楚地望到它的正面;黑洞洞的,像没开灯。此时此刻在我眼里,它甚 至像一幢死屋。这让我有些胆怯,又摸出手机给妻子打电话,问她是否把我虚构的 行踪告诉姨妹了。妻子和儿子早已回家,儿子已经睡下。 妻子说,我打过电话了。 我问曾巩是否在家。 妻子说,可能在吧,因为我听到电话里传来异样的声音。 异样的声音? 妻子说你紧张啥呢,异样的声音就是雪儿之外的声音嘛。 手机上显现的时间是夜里十点二十一分,对我和妻子来说,这应该是就寝的时 间了,可对雪儿和曾巩而言,夜晚才刚刚开始。他们都习惯于晚上熬夜早上晚起。 既如此,怎么不开灯?难道出去了?妻子分明透露我去×大学,意思是我很可能顺 道过来看看,怎么可能出去?就算曾巩不在乎我,雪儿却是很在乎我的,我把她当 亲妹妹,她也把我当亲哥哥。我不敢贸然前去敲门。打电话吧,万一他们提早睡了 呢?于是我绕到花园后面,站在农田里一块耸起来的土堆上,朝姨妹的楼房里望。 楼房共分三层,一楼是客厅、厨房和饭厅,二楼是几间卧室,三楼有一间书房、 曾巩的健身房,外带一个屋顶花园。一楼和二楼都漆黑一片,但三楼的书房里却亮 着灯光,只是窗口开在另一面,从这个角度无法看见什么。我侧耳细听。除了风声 唱着有关田野和庄稼的挽歌,别的没什么声音。我的担心是不是多余的?如果是多 余的,我就没必要进姨妹的屋,可以直接踅回去了,即使在花园门外找不到车,只 要步行到金河南岸,出租车就随招随到。 正这么想,书房阳台的门打开了。阳台全用透明玻璃围起来,没有墙,里面的 景象可以一览无余。我看见姨妹独自一人关了书房的灯,走到了阳台上,且把阳台 上的灯打开了。灯光雪白而明亮,忠心耿耿又十分体贴地洒在女主人身上。穿着连 衣长裙的雪儿,在一把圆柱体藤编椅上坐下,我发现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和一把水 果刀。她把苹果举到眼前来削,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是一个红苹果。 姨妹用一条丝巾把头发束到了脑后,脸色像灯光一样雪白。 苹果的红没能使她的脸色有一丝改变;即使改变,也是显得更白而已。 她削苹果的姿态极其安详。安详得如同圣女。 苹果在她手里不是苹果,而是她宁静的内心:甜润多汁而又坦然。 我简直没想到待在家里的姨妹是这副样子!我一直把她想象成笼中的鸟,受着 主人无穷无尽的折磨。想象是靠不住的,姨妹展示给我们的生活同样是靠不住的。 对此,我本应该高兴才是,然而不,我有那么一点儿受欺骗的感觉,也有一股 酸溜溜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