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夏日,太阳也勤快,刚八点就热火朝天跑到窗户口。我是让热醒的。底层按说 凉快,却自生一种憋闷,多长了层皮肉那般紧绷绷的。 刚卷了铺盖,紫米打手机,让上去洗脸。到紫米家头天,我们双方就约定俗成 了我饮食起居方面一些规矩:吃饭,自己解决;洗漱,在客厅小卫生间,有淋浴, 也可以洗澡;解手,我自觉了去院里公厕,一次也没用过小卫生间,紫米两口子也 知道我去公厕,我的自觉符合他们意图;晚间就寝前的文娱生活,紫米跟葛朗台倒 是都请我去客厅看电视的,可我知道,紫米是诚心的,葛朗台是让的,我一次也没 去。 洗了出来后,紫米请我去客厅一个大些的门里用早餐。这是紫米家第一次请我 吃饭,推脱不过,就去了。门里是个极大的餐厅,约有三四十平方米,地面、墙面、 吊顶都是粉白色,幻紫的顶灯和幽绿的壁灯便于白里吐出一分恬淡。大餐厅里还套 着个小餐厅,装潢用料极为考究,以红黄两色为基调,显了华贵,也显了低俗。跟 紫米小餐厅入座后,紫米说,整个别墅都是她领料装修的,就让葛朗台这儿做了回 主,就做成了这模样。 保姆端来早餐。紫米说,他不在,我们吃。 尽管肚子很空,我绅士地抹了果酱吃了两小片面包,小口啜了一小杯鲜奶后, 就不再吃。我维护着自己尊严。还有一小盆浮了油花的拌汤,一大盘搁了葱花的烙 饼,估计盆里盘里物件都塞进肚子我也不一定会饱。这些天来我就没饱过。 在紫米一家人眼里,我除了小城衣着,还有着作家光环,他们不知道我差不多 一文不名。至于到我底层的维纳斯之辈,紫米肯定认为我买了新家具就会像小区里 那些扔掉它们的主人那样毫不怜惜地再把它们扔掉。 谢过紫米,我出去找工作。 门口碰到哑巴女孩,跟她打了个招呼。虽然没饱,也是几天来第一顿正常饭食, 我招呼打得蛮有精神。 售货车边冷冷清清,阳伞下,她静静坐着,老头静静修鞋。她又冲我笑了,拿 了张市晚报给我。我在她这儿买过一次晚报。我给她钱,她不要,眼睛告诉我,报 纸也是我买方便面酬劳,跟那袋榨菜一样。 小区一带人很少,小区旁有两家商场,小区里又有超市,我奇怪她为什么要这 儿做生意。我说,姑娘,换个地方吧,这儿挣不着钱的。 修鞋老头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可怜见的。她爸是民工,盖这小区时,出事故, 没在这儿了。没得惨,好好个人砸成肉饼。妈气病了,也没了。她是跟她爸,在这 儿做伴儿哩。 哑巴女孩依旧不吭气,垂了头,揪了只衣扣揪来揪去,睫毛上就揪出了几颗泪 珠。碎花阳伞下,那泪珠也碎,圆,滚来滚去。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跟女孩距离一下子拉近了。我也叹口气,什么也没说,摸 出张十块票子扔她柜上,扭头就走。 钱,大哥,钱。是女孩在说话。她不是哑巴。她追上我,把钱塞进我口袋,说, 我不要的。大哥你也没钱的。 怅然望了女孩背影,我大声问,你叫什么? 女孩返身回走几步,笑笑,是苦涩的笑。等把苦涩的笑挤在耳朵边时,脸上又 绽出笑,是灿烂的笑。她晃晃留着短发的脑袋,挤挤眼睛说,就叫我哑妹吧。我爷 爷说你背后叫我哑巴!哼!你够坏的! 我这才发现,哑妹很美。哑妹灿烂了笑,淘气了笑,像只小灵雀。我们小城外 就是大山,山里有很多小灵雀,拇指那么大,灿黄的背,雪白的腹,粉红的脚,一 高一低飞,极快极高,飞累了,就落地上蹦,唧唧喳喳蹦来蹦去。喜欢人,人越多 蹦得越欢闹,人走近,就噌地飞了。 后来我知道,哑妹叫丫妹,父母双亡后,就吃住在修鞋老头家,叫老头爷爷, 叫老头老伴儿奶奶,跟老两口相依为命。爷爷做了个售货车给哑妹,哑妹白天跟了 爷爷修鞋摊子卖货,晚上帮纸盒厂打工的奶奶做纸盒。我以后就玩笑了叫她哑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