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其实,吴承水的担心是多余的。第二天,天刚麻麻亮的时候,就有人喊开门喊 挑水了。吴承水连忙爬起来,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鞋子也穿得左一只右一只的, 就“来了来了”的叫开了。可大门一开,他就傻眼了,屋前的三尺地上,人已长长 地排了一线,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一齐出动了。吴承水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 笑开了,连忙请进请进!就像好久没见客人似的,热情得不得了。 可大家才没注意他吴承水呢,倒是黑子很受欢迎,都在讨黑子的好,对黑子笑 呢。因为挑水的人都知道,黑子是吴承水的看家狗,吴承水要是不在家,来挑水的 时候,黑子要是不认人,乱咬,那就麻烦了,所以大家都想给黑子留个好印象。这 不,这时黑子朝他们摆尾巴,他们也就顺手摸了摸黑子的头,表示亲热呢。 吴承水木了一会儿,见情况有点儿不对劲儿,半天才反应过来。哼,这黑子, 在抢老子的风头呢,回头看老子怎么收拾你!黑子却不知主人所想,依旧摇着尾巴, 望着挑水的人乐呢。 吴承水真来气了,就对黑子吼道,滚,滚!黑子见了昨日主人踢自己时的眼神, 怕了,就躲开了。于是,吴承水微笑着,毕恭毕敬地,对每一个从他堂屋走过的人 点着头,哈着腰,俨然狗见了主人似的,毕恭毕敬。 一个大早,来吴承水屋后挑泉水的就没有间断过,他也就忘了生火做饭了。黑 子又来给他摆尾的时候,他才想起来饿了。于是,一阵热闹之后,吴承水就进屋生 火了。吃了早饭出来,他一踏上堂屋,脚就溜了一跤,摔了个四脚朝天。黑子就冲 过来,叫了两声,似乎在问候主人摔痛了没有。吴承水却不领情,去去去的吼了几 声。黑子依旧摇着尾巴,亲热。 老半天,吴承水才爬起来,他心想,堂屋溜,是因为挑水的人不小心,将水泼 在地上了,你踩我踩他也踩,就踩得溜滑溜滑的了。这得想个办法,不然,就会有 更多的人摔跤了。吴承水这么想后,就进屋撮了几捧火炕灰,撒在溜滑溜滑的地上。 吴承水就笑了,黑子也笑了。就这样,几天下来,一早一晚,来吴承水屋后挑水的, 就如蚂蚁牵线线了。一早一晚,吴承水也就要撒好几次灰了。 这天,街上的陈屠夫也来挑水,平日里,都是他老婆来挑水的,这次他老婆病 了,就只好他来挑了。那时已经晌午了,吴承水的堂屋还是湿滑的,地面上还踩起 了许多凹凸不平的疙瘩,比先前就更滑了。陈屠夫因为第一次来,不晓得堂屋这么 溜,挑着水走出来的时候,吴承水正好端着碗出来,就跟他打了声招呼,陈屠夫本 能地应了一声,话还没说完,就溜开了去,水桶一头着地,他的屁股也就跟着着了 地,也就溅得他一身都是水,老半天也没爬起来,哎哟哟的叫了个不停。 你怎么不小心点儿!吴承水跑过来拉他。 哎哟,痛死我了!陈屠夫闪了腰,被吴承水一拉扯,痛得直钻心,就骂道,我 说你个水老倌啊,你他娘的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什么心哟!怎么不多撒点儿灰嘛! 吴承水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你说声对不起就得了?我腰杆断了,你得赔我腰杆! 你莫开卵玩笑!吴承水微笑道,腰杆能赔的吗? 谁跟你开玩笑了!陈屠夫横了他一眼。 好好,我赔我赔! 你可得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 本来,吴承水只是想打发走了陈屠夫就完事的,没想到陈屠夫去了医院,还住 了几天院,回头就拿药条子找吴承水报来了。当时,吴承水正准备锁门上街去修炉 子,陈屠夫摇着药条子,拉着他说,水老倌,你说的,你说话算数!吴承水就嗤天 了,支吾着,半天说不出话来。陈屠夫就更得意了,说药费不多,就几百块钱,误 工费就算卵了。吴承水即便是不会生气的人,这时也想生气了,他说,你莫乱开玩 笑。陈屠夫说,哪个跟你开卵玩笑了,我说的是真的,你吐出去的口水,你还舔得 回去啊?吴承水没想到他这么赖皮,脖子上的筋都气鼓出来了,说你想敲诈呀?陈 屠夫才不管呢,非要吴承水出钱不可。 这时候,又来了几个挑水的,吴承水就请他们来评理,陈屠夫也请大家来评理。 大家同一条街上住着,谁不清楚陈屠夫是个王横伯伯,得理不饶人的?他说,我说 让你赔,你说赔!我问你可说话算数,你说算数算数!现在可好,你说我敲诈你, 我怎么敲诈你了?你不说赔,我硬要你赔吗?你如果不说你说话算数,我又会来找 你吗? 几个挑水的,明知陈屠夫有点儿霸道,但见他这么一说,也认为他即便霸道, 也霸道得有几分道理,所以就不好多说什么了。吴承水急了,说,你们总得说几句 公道话吧,水是我的,堂屋也是我的,你们来挑水,我收你们钱了吗?我怎么就得 罪你们了?几个说,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水是天上落下来的,水自然也就不是你一 家人的水了,你与陈屠夫的事,别扯在我们身上。再说,你不承诺人家,人家陈屠 夫也不会硬生生找上门来吧?谁叫你自己乱夸海口的呢。 陈屠夫就更得意了,说就是嘛,你家的狗咬了人,你主人家还得赔偿呢,这不 是同样的道理吗?所以说,你家的堂屋摔了人,当然就得你负责任了!如果你屋后 留有一条路,不就没事了吗? 话是这么说,但吴承水还是觉得委屈,心想这钱是绝对不该赔的,赔了自己不 就输了理吗?但自己答应是要赔的,按理说也应该算数的,可我那时是说着玩的, 他陈屠夫怎么就当真了呢?如果什么事都当真,今后还开得玩笑吗?也好,既然你 想赖皮呀,我也会赖皮,不信你瞧瞧。这么一思量,吴承水就把心横了,说道,我 没说过!你说我说了,你找个证人出来! 对,你找个证人来!几个也附和着,觉得这样才算公平。不然,公说公有理, 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的。 陈屠夫就傻眼了。心想这龟儿子也会赖皮了,也会罢蛮了,莫不是哪根筋出了 问题吧?可仔细一想,当时没有人在场呀,我哪找证人去?几个说,你好好想想, 当时真就没有一个人在场了?一提醒,陈屠夫就笑了,说,有,当然有!当时黑子 在场,黑子听见了的! 狗的话也能算数吗?吴承水冷笑着说。 不是说黑子是你老婆吗,她的话怎么算不得数?陈屠夫也笑道。 吴承水愣了一下,于是说,好呀,那你问问黑子呀,看她听见了没有? 黑子又不是聋子,她怎么会听不见呢? 那你问黑子呀,看她怎么说?她如果说是,我就赔你! 黑子就朝大家吠了几声。陈屠夫就指着黑子说,你看你看,黑子不是说了吗, 算数算数! 黑子是这么说的吗?我的狗我难道还不知道?她是说,你扯谎你扯谎! 几个挑水的就捂着嘴、抚着腰,笑打滚了,都觉得这官司就是包青天在世,也 怕断不了呢。 一个说,你们当时写个字条就好了,黑纸白字的,也免得你们难为了一条狗! 一个说,是嘛,要是狗能说人话,狗还叫狗吗?得叫人了! 吴承水与陈屠夫这场官司,也就因为只有黑子一个目击者,再也找不到其他旁 证,于是搁浅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