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吴承水记恨二愣子,至少有两条理由:一是二愣子卖水,影响到了他日常生活 的平静;二是二愣子让小痞子砸他的炉,无疑是砸他的饭碗。有这两条理由,就足 够他吴承水与二愣子不共戴天了。 这天,吴承水照样去摆摊,照样修炉子,可是,好一阵他都没有发现黑子。因 为近来他心里一直很烦,就把黑子忽略了。于是,收了工,他照样屁颠颠地回家, 照样先到井前蹲一会儿,抽上一支烟,然后进屋,弄饭。 吴承水到厢房取煤球的时候,眼前忽然一亮,他看见地上一团黑影,是黑子。 他以为黑子在睡觉,可是仔细一想,不对头哩,每天黑子都与自己一个床上睡,怎 么会睡在煤球堆边呢。起来,起来,你看你个不学好的,灰不隆冬的,像个什么样 子!吴承水嚷着,可黑子依旧一动不动的,他就起了疑心,于是打开了厢房门。这 下他看清了,也就惊呆了,因为黑子口里吐着白沫子,眼睛鼓着,嘴巴咧着,四脚 长伸,一点儿气息也没有了。黑子死啦!吴承水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一可怕的念头。 然而,黑子却没有断气,她忽然伸了一下后腿,哼了一声。声音轻轻的,像从天国 传来一样。于是,吴承水立马丢下煤球,丢下火钳,将黑子抱起,就往屋外飞跑。 让开!让开! 一路上,吴承水大叫着,飞跑到兽医站。他的叫声,比狼嚎还凄厉。兽医一看, 就断定黑子是吃了老鼠药,毒鼠强。兽医说,没办法了,你来晚了!吴承水就拉着 兽医的衣袖,跪着求道,你行行好,你行行好!我就只黑子这么个亲人了!兽医自 然也知道水老倌把黑子当亲人看,可毒鼠强是烈性药,国家明令禁止的,无论是老 鼠还是人,吃了就很难救活的。再说,也实在是来得太晚了,他也是爱莫能助了。 可吴承水跪着求他,兽医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也就给黑子打了一针解毒药。 吴承水给兽医磕了三个响头后,又抱起黑子哭着回家了。吴承水知道,狗的命 大,放在地上,扯扯气,兴许还能扯活过来的。于是,他把黑子放在了地上。黑子 颤抖起来。吴承水心疼着,心都快疼碎了。他就这样陪着黑子,一夜都陪着,夜饭 也没吃,似乎一点儿也没觉得饿。夜半时分,黑子忽然哼了起来。吴承水也就激动 起来。这时黑子的一条后腿,开始抽动了,一下,一下,又一下,不停地抽动着。 黑子有救了!吴承水这么想,老泪就涌了出来。 天亮之后,吴承水发现黑子哼的声音渐渐小了,腿抽动的次数也渐渐少了,他 心里又开始犯起嘀咕了。因为,他想黑子可能是因为解毒药见效的缘故,所以才没 立刻断气的。事实上,也是这样,黑子躺在地上,这样哼着,这样弹着,一共哼了 三天三夜,弹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没有醒过来。吴承水的心就碎了。他不得不承 认,黑子死了。 黑子断气的时候,睁了一下眼睛,最后深情地望了主人一眼,头就偏了过去。 吴承水的泪水,也就哗啦啦地流下来了。那泪水,牵线线似的,滴在了黑子的眼眶 上,黑子的眼睛也就涌出泪水了,就像那眼岩泉,汩汩地涌着。于是,吴承水一把 将黑子抱起来,大放悲声。 黑子的身子渐渐冷了,最后,吴承水感到黑子就像一块冰了,一点儿热气也没 有了。于是他冷笑了一声,觉得放毒的人太可恶了,心想你要闹,你闹我吴承水好 了,你怎么可以闹我的黑子呢?你闹我的黑子,你还叫人怎么活呀?你闹我黑子, 你还是人吗? 这天早上,山上升起了一点儿薄雾,薄薄地浮在山坡上。吴承水抱着黑子,提 着锄头,来到了自留地里。他将黑子轻轻地放下,找了一个向阳、干燥的地方,挖 了一个坑,然后把黑子轻轻地放了进去。黑子,你走好,来世我们还做夫妻!吴承 水在心里这么说后,就一锄头一锄头将泥土垒了上去。他将坟堆垒得高高的,在坟 前立了一块木板,当做墓碑。碑上没有字,不清楚的人,还以为后山坡又添了一座 新坟呢。就这么,吴承水久久地陪伴着黑子,直到太阳落土才下山。 吴承水刚回到屋前,就被一条大狼狗吓得倒退了几步。那狼狗拴着铁链,拴在 他屋的一根柱头上。吴承水心想,要是那狼狗是头牛,这一发怒,兴许就会把这栋 屋也拖走了。可是,这是谁家的狼狗呢?怎么会拴在我家门前呢?吴承水有点儿纳 闷儿。那狼狗样子很凶,他自然不敢拢边,只好大声问道:这是谁家的野狗? 你才是野狗呢! 屋后有人接话。那人出来一看,见是水老倌,就笑道,是你呀!我以为是过路 人呢。然后又对狼狗说,郎郎,过来,这是这屋的主人,你不许叫! 那人正是街上小痞子的头头儿,李霸霸。李霸霸就是居委会李主任的幺儿。 吴承水也就看清了,这狼狗不是李霸霸的,而是二愣子的! 你快把狼狗牵走!吴承水没好气地说。 你的黑子不是死了吗?你一个人孤单,郎郎给你做伴,难道不好吗? 你不要说那么多,你快牵走!吴承水下了逐客令。 我等会儿来牵,你先替我看一下! 我才懒得替你看这瘟神呢! 吴承水说完就进了屋。李霸霸却自个儿吹着口哨走远了。 一会儿,吴承水忽然听见外面狼狗在叫,接着一个小女孩的惊叫声传了过来。 他情知不好,急忙赶出门去看,只见一个小女孩跌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了。 那小女孩叫雪,他认得,经常一个人抱着个竹桶抬凉水的。雪很招人爱。可是,吴 承水却不敢出门去扶,因为狼狗把守着大门,对他也大声地吠着,只要他一出门, 狼狗就会咬住他的大腿的。就这么着,他眼睁睁地看着雪摔得一身灰土。 没过十分钟,雪的父母就找上门来了。他们拖着浑身是伤的雪,隔着一条沟, 就对着吴承水骂开了:水老倌,你还是人吗!人家闹死了你家的狗,你就要买一条 狼狗来害人呀?你缺德不缺德呀你! 吴承水再也不能沉默了,他在门口也大声说道:这又不是我家的狗! 不是你家的狗,怎么会拴在你家门口? 是李霸霸拴的! 李霸霸正好也在场,他逼近来,指着吴承水的鼻子说,是你买了二愣子的狼狗, 是你让我拴的! 你……你……你血口喷人!吴承水顿时暴跳如雷。 你买狼狗,说是为了看家!李霸霸说,其实,你是不想让大家进你屋挑水! 吴承水蒙了,顿时哑口无言。 于是,那条叫郎郎的狗,在吴承水家门前一直拴了三天,直到吴承水把医药费 付过之后,郎郎才被李霸霸悄悄地牵走了。那些天,没有人进吴承水屋后挑水,吴 承水也不敢出门,直到郎郎无声地消失之后,他又才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