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少年决定在县城打工,以便赚到足够回去的路费。他在那家“李记”小吃店干 了五天,挣到了二十块钱。他买了一张返回黄花镇的车票,尚有一元余额。他顺利 地回到了黄花镇,他卖米得到的十元钱终究分文不用,他要将这个月的伙食重新买 回来,而他不可能再买回廿斤大米了。 少年重新回到了课堂,他对老师说:“我的病全治好了。” “是什么病?会不会传染啊。”老师说,“不过,痊愈了就好。” “是一种不起眼儿的小病。”少年笑了,只是他的笑容里隐藏着一丝苦涩。 在这期间,少年又回了一次家。但是母亲依然没有回来。倒是跟她一起去的杜 鹃先回来了。杜鹃出去时是一个清清纯纯的大姑娘,回来时判若两样,打扮得花枝 招展,涂脂抹粉,整天扭着腰肢走来走去,也不肯拿起农具下地了。少年想,杜鹃 打扮起来倒是不比城里的女子差呢,只是城里的女人说开放,但也没有这样风骚呀。 但他还是觉得以前不施脂粉的杜鹃好看,那眉眼儿清清亮亮,不比现在透着一股妖 媚。她干吗将腰肢儿扭得那么厉害呢,像柳条儿似的,随风摇摆。以前她走路双腿 笔直,裤腿之间不透一丝光亮,现在倒好,走路双腿一左一右,犹如鹅行鸭步,仿 佛两腿间夹了一只米升大的木瓜。少年也搞不清是什么原因。她总不会是故意的吧, 多难看啊。其实,不仅少年注意到了这一点,全村上下的人都注意到了。有人还忍 不住掩嘴窃笑,而以前死死追求的小伙子则不禁唉声叹气。少年听到有个小伙子说 :“没啦,渣都无得剩(粤方言,什么都不会留下来)!” “我家杜鹃可行大运啦,她在城里找了个有钱的主儿,是个工头。”杜鹃妈倒 是眉开眼笑,逢人就讲:“我可舍不得她再上山砍柴哪,弄糙了手儿我那金龟婿可 不答应,咯咯咯——” 父亲张大富跑到杜鹃家,问道:“我老婆有没有说几时回来?” “我怎么知道?我都没见过她啦——”杜鹃说。 “她不是跟你们在一起的吗?”张大富懵了。 “跟我在一起,笑话!她哪儿配啊。”杜鹃嘴一撇,不屑地说,“阿凤和桂花 比她漂亮多啦,都没有资格。我的职位不是哪个阿猫阿狗随便就可以胜任的。” 做工还要挑漂亮的?不是做小姐吧。听说城里新近兴起什么服务业,酒店招服 务员不要男的,专要女的,还得漂亮。剃头店也不管会不会剪发,懂洗头就行,倒 是一律要漂亮,还美其名曰发廊或美发厅什么的,就是不叫理发店。还有什么按摩 室、桑拿浴什么的,有披着轻纱的小姐帮人捏膀子洗澡,那纱是什么纱?透明的哩, 胸膛那两个东西全看得见!好过瘾啊。从城里回来的小伙子说得唾沫乱飞。张大富 听说赵翠花没跟杜鹃在一起,反倒松了一口气。 少年见父亲对赵翠花的想念与日俱增,甚至动过去找她的念头。但地里的庄稼 总得侍弄,两个女崽也小,不好抛下不管。他也只好备了些果品,每逢初一十五, 到土地庙去拜神,祈求神礻氏保佑赵翠花平平安安,早日归来。钱挣没挣到无所谓, 要紧的是人平安,甚至就是做小姐也无所谓啦,关键是人要回来。 少年在周末又回了一次,阿凤和桂花都陆续回来了,只是赵翠花还没回来。张 大富自然少不了又要问她们。阿凤说,我俩一直在一起,就是没见到她呀。工头叫 做啥就做什么呀,工头叫去哪就去哪呀。要紧是挣到钱,那活儿不是人做的,老娘 下次打死也不去啦。 当少年又一次回家时,母亲赵翠花终于回来了,皮肤晒黑了,人也显得消瘦, 倒是精神抖擞。她扯了一匹布料,给三个孩子都缝了一套衣服。甚至连张大富都有 份儿,她用剩下来的布料给老公做了一件大裤衩。两个小女孩欢呼雀跃,连张大富 也眉飞色舞,忙里忙外,特别起劲。他既没有问赵翠花在哪里做工,也没有问她在 做什么工。他什么也没有问。 少年偷偷地跑了出去,他跑得那么快,他仿佛在飞。他真的感到胸口有一只鸟 儿在扑棱着翅膀,他恨不得代替那只鸟儿去飞。季节已到深秋,该收获的早已收获, 不用收的就废置在田里。天空是那么高,但河水渐渐浅了,倒是愈来愈清亮、愈冷 冽。秋风萧杀,草叶枯黄,原野渐呈颓败之相。少年沿着小路跑上村庄对面的山岗,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放声哭了。他蓄积了整整一个季节的泪水终于全倾泻了出 来。他太开心了。他因幸福而哭泣。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他的寻母之旅,包括他 的母亲。他决定守口如瓶。这就是他在秋天唯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