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就在我决定帮助高春兰的时候,我又病了,而且病得很重,现在我已经想不起 那一年害的是什么病了,只是那种病的感觉还长留在记忆中,像一缕尘烟挥之不去。 有时还在不知不觉中让它熏出眼泪。 在病的开始,是高春兰每天带我到两里之外的村卫生院去打针。没多久,她忙 于生产队的劳动,就只好由我一个人去了。 每天我吃过早饭就一个人沿着一条小路朝村里的卫生院走去。跟着我的还有家 里一条叫黄毛的狗,有这条忠实的狗跟着我,高春兰在良心上可能要好受一点儿。 到卫生院去的路是一条平淡无奇的乡村小路,但对一个胆小的小孩来说,可以 说是险象环生。一条蜿蜒的水沟,水流有时平缓,有时汹涌。水流汹涌时,水沟便 发出巨大的轰鸣。 水沟里有点水的蜻蜓,还有浮游的小鱼。而高春兰还是错了,她派一条狗来照 顾我,简直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这条小母狗尽管真诚,但它一点儿事儿也不 懂,一只蝴蝶从油菜地里飞过来了,黄毛就去逗它,追赶它。它见了它就像丢了魂 一样,绕着它转。这花蝴蝶也够狡猾够危险的,它同黄毛调着情的时候,就往水沟 里飞去,那黄毛也就跟着往水沟里扑,害得我还要照顾它的安全,生怕它溺水而死。 而黄毛却从来不顾我的死活,在过那独木小桥时它从来不扶着我,只顾它自己, 它一跃就过去了,而我要战战兢兢在上面走好久。 过了独木桥,前面一户人家有一条恶狗,当那恶狗扑向我们时,黄毛比我逃得 还快。你说它还是条狗吗。 等我们到了街上,它就像一个十足的乡巴佬,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似乎谁都 可以欺负它,它自身都难保,还管得了我吗。 我们一走到街上,街头上的一个懒汉刘广广就会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他是 个瘦子,刀削的脸上有一块柳叶形大小的红瘢。据说天晴的时候,这红瘢是暗暗的, 一旦到了下雨打雷的时候,他脸上的这块红瘢就会像鲜血一样通红。他人也会发疯 一样,有人说他雷神附体,那红瘢就是凝固的闪电。所以他有个绰号又叫小雷公。 “你这个小病壳子,你又来打针了,那个小狐狸精打针是很疼的哟。” 小雷公远远的对我说,他的声音洪亮,这倒是名副其实。他说的小狐狸精指的 是一位姓马的女护士,大名叫马爱菊。 “你家的癞皮狗也跟着来了,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可还没有看到过这么丑的狗, 啧啧。”小雷公说这话的时候,舌子也像闪电一样的从口腔里吐了出来。黄毛听了 他这话,就红了它的狗脸,低着了它的狗头,夹起了它的狗尾。它那狗尾本来是硬 硬的、直直的,戳向天空,一下子就软了。 马爱菊护士是村里头头拐弯抹角的亲戚,刚从生产队抽掉到卫生院不久,是专 门给病人打针的。 她的手很细小,先用手在你的屁股上按一下,很舒服的,可能是寻找下针的地 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成为一名医务工作者的。她把药抽进注射器之后,先认真地 挤出一点儿,这样就把注射器中的空气排掉了,她做这些工作时都还是有模有样的, 但她下面的工作就不行了,就像要她的命一样,她显然害怕给人打针。从把镊子上 的药棉擦在人家的屁股时起,她就把头撇向一边,她不敢看,她望着远处,似乎这 样可以缓解她的痛苦。她把手中的注射器远远地投掷过去,把针头深深地插入人家 的屁股。有些怕疼的人当时就大叫起来,她这就更彻底了,把注射器留在了人家的 屁股上,她就给吓跑了。 我让马爱菊打了一针之后,我就往回走,这条小街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黄 毛更是,它在经过一条屠墩边上的时候,它可没想到在这里弄一根肉骨头什么的, 那时资源匮乏人都没有吃的,它肯定知道自己的痴心妄想。所以黄毛在经过屠墩的 时候,连眼都没有拿一下那个屠墩。但在屠墩底下正啃着骨头的一匹大公狗看到了 黄毛,它不由分说就扑了过来,大公狗要强奸黄毛。 黄毛不情愿,它的眼里含着一种无助的怯懦,往后退缩着。不要,不要啊,如 果它会说话,它一定会是这样呼喊,从它的嘴里发出哀鸣。一线扯都扯不断的涎液, 在它的嘴角延伸,给地上的小草戴上了项链。 大公狗的前脚很快就控制了黄毛的身体。黄毛的前肢低下去,后臀耸起来,像 耻辱之柱。 这时,小街上的人都围拢了过来。代表人物有木匠蔡先落,铁匠何必久,学校 守门人兴癞子,天皇(指没心没肝戏弄生活的人)修修。他们都是这条街上的寄生 虫。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们,哪里没有热闹他们就在哪里制造热闹。仿佛这个世 界上没有了热闹,他们就会没了生存的土壤。 大公狗后腿间的那个难看的东西伸了出来。在众人的吆喝声中,那个东西变得 越来越粗大,冒着热气,就像一根烧火棍一样呼呼地在空气中燃烧。它不顾一切地 插入了黄毛的臀部。我听得到黄毛的身体被烧灼的声音。黄毛的身子颤栗着,它的 身子让一种外来的力量控制着,这种力量一会儿把它的身体提到空中,一会儿又把 它压在地下。 这时,我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根指头粗的棍子,我握着它抽打在大公狗的身上, 去,你这个坏家伙,我用恶狠狠的声音驱赶着。大公狗正在兴头上,我的抽打和驱 赶根本对它不起作用。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正义的行为竟然遭到了那几个寄生 虫的强烈不满。你这个小病壳子,要你管什么闲事,大公狗又没日你妈。这时,也 不知是谁一脚把我踹在了地上。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要在平时,我早已经哇哇大 哭起来。我也不明白这一次我为什么不哭。 一个叫柳百春的人走了过来,把我从地上扶起。他对着那些人骂了一句无聊, 但没有谁听他的话。他也是一个老实人,而且身子瘦弱,他拿他们一点儿办法都没 有,便想把我拉走,但我倔强地直立着,一动不动,他就只好一个人摇着头走了。 我看着那些寄生虫们一副头脑发热的样子,心里就来了气。但我又拿他们一点 儿办法都没有。我望着他们那副得意的样子,心想我怎样才能打消他们的嚣张气焰 呢,或者是怎样迅速地逃离他们可恶的视线? 这时我的目光从他们的头顶望去,我看到了一树怒放的木芙蓉花。我的心里便 有了一种冲动,我感觉到我的身体也随着我的冲动在发生变化。就那么一声不响, 另外一个我就从我的身体里脱颖而出。我坐在了那株木芙蓉花树梢上,我就像一个 和尚盘腿而坐,我双手合十。 后来,那条大公狗终于停止了对黄毛的强奸。它从黄毛的身体里艰难地抽出了 那根烧火棍。 那根烧火棍很快就熄了,成了一根烂木头。 我分明听到黄毛在哭,那是一个女人被强暴之后的哭声。 我的病没有被马爱菊的针给打好。后来,高春兰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叫司爷 的迷信头子来。刘怀南是村支书的儿子,高中毕业生,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 但是他也没有反对高春兰信迷信,他采取了回避的态度。 高春兰照着司爷的意思,一天清晨开门起床,她从门槛上向东南方向走了八步, 取了一包泥土。我躺在床上,她就把那包泥土碾碎,洒在我的身上,让这面粉一样 的泥土覆盖我的全身。我的床头和床尾都点着线香。司爷在床边给我念咒。我不能 见生人,谓之禁生,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奇迹就发生了,我的病竟然好了。 在我躺在床上的那三天,村里有人说看到了我,有人说在窑场看到了我,有人 说在河边看到了我,还有人说在一棵桑树上看到了我在摘桑葚,他们追上去喊我时, 我又不见了。其实这三天我根本就没出门,躺在床上压根儿就没有下地。而那几个 说看到了的人都是诚信之人,他们的话是完全可信的。他们还说出了我穿的衣服的 颜色和款式,可见他们也不是看花了眼。 照司爷的说法是,他们看到的是我的生魂。司爷对高春兰说,我这人不简单, 现在我的七魂只收了三魂。另外四魂太强悍了,分布很广,有的说不定还漂洋过海 到了外国,靠他的法力是收不回来了。日后要是你这个儿子做出个什么令人意外的 事情,你们不要感到奇怪就是了,是他的生魂在招他去了。他不可能是个安分守己 的人,这是他的生魂牵扯他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