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半年之后,我便离开了轭湾,想不到偌大的一个地方,竟然容不下一个小小的 我。那是一个暴风骤雨的天气,马王爷向整个轭湾庄严地宣布,他用他的法眼“看 出”了我是耗子精变的。我当然明白马王爷的用心,他的江山是我替他打下来的, 他不把我赶走,或者消灭掉,他的江山是坐不稳的。 于是我被一群人围攻,其中包括我的继父刘怀南,同母异父的弟妹粪蛋、刘鸣 放和红缨。他们随着众人把我逼进一个干涸的黑洞,两头码上干草,想烧得我现出 原形。他们其实只是想折磨我而已。 干草马上就要点燃,千钧一发之际,我旺爷提着一杆火枪闻讯赶来。 我旺爷的枪法让那些想烧死我的人闻风丧胆。他迎风而立,一声大吼:“谁点 火就撂谁。” 我旺爷把我从黑洞里拖了出来时,众人在我旺爷的火枪口下作鸟兽散。 我旺爷把火枪扛在肩上,把灰头灰脑的我领回了家。 以刘怀南为首的家庭成员因为我的存在而惶惶不可终日。每到晚上,司爷燃烧 的身子进入我的梦境,他吐着火红的舌头向我索命。没有入睡的时候,我又回到了 以往曾有过的状况,像一条虫子,钻入菜心一样紧紧地蜷缩在大木床的中央,给严 严实实地裹住。而出了问题的又是我的头,它在我的身子上显得无比沉重,里面有 一只冰冷光滑的轮盘在快速地转动。 我的脑子受不了了。 紧接着便在我的身上出了两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第一件事是一只因食毒而 奄奄一息的硕鼠,从阴暗的角落里爬出,竟在我的脚下四跪八拜。第二件事是我竟 然梦游一般跑到我旺爷那里,告诉我旺爷,我说我是一个杀人犯,马爱菊是我杀死 的,司爷是我杀死的。 “孩子,你别这样说,看来你身上真的邪气很重。”我旺爷在屋内的神龛前画 了一碗符水,让我一口气喝下。我大脑中那高速运转的冰冷的磨盘才戛然停止。 不死也要脱一层皮,我的灵魂或许才能得以解救。在我旺爷的默许之下,以刘 怀南为首的家庭成员开始对我进行惩戒了。 那是一个晚上,我刚睡熟,我的衣服被尽数剥去,由苎麻绳索紧紧地捆缚于床 沿之上。三四根竹条像雨点一样抽打着我的肌肤。没有多久,难以忍受的疼痛就使 我失去了知觉。刘怀南、粪蛋、刘鸣放这三个愚蠢的畜生把手中的竹条条挥洒得头 头是道。我的肌肤在竹条条的风卷残云之下,寸寸皆裂,体无完肤。我那红樱妹妹 倒是聪明些,她伤心地大哭,说即便是耗子精,我们也不能这样残忍啊。 我因此昏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有我旺爷一个人站在我的身边。 看着旺爷佝偻着身子关注着我身上的伤痕,我无声啜泣。 孩子,别哭。旺爷对我说。 于是我停止了啜泣。我旺爷用一种绿色的草药汁液涂满我的全身。这是他在轭 湾对面的山上用一天时间采来的草药。据说这种草药对皮肉之伤有着神奇的疗效。 想不到的是,几个月过去,我竟然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我以前那种黑黑 的皮肤让竹条条抽打脱落之后,竟然出落得无比白皙,瘦弱的身子也有着茁壮成长 的势头。 轭湾人在对我刮目相看的同时,也对我退避三舍。生怕我这个耗子精变的人让 他们大倒其霉。 就这样,我不得不离开生我养我的轭湾。 我是一个人悄悄离开的,我想到我旺爷那里去告别,但我怕连累他,我只远远 地看了他一眼,就流着泪转身离去。 我要到别处去,就是到处流浪都行,只要那里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就是知道了, 也没有谁相信我是耗子精变的。 我要开始一种崭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