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外孙改名之后,范英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范英看见女婿就想起了儿子,家里再没有其他年轻小伙子, 女婿是唯一的一个,看见他,她很自然地思念起儿子。可是女婿能代替儿子吗?不 能,儿子在范英的心目中是最可爱的。而女婿,这个可恶的家伙,他赶走了儿子。 儿子一走就是永远,再也不回来了。想到这个,范英就永远不想原谅女婿。 交通事故,范英看见了警察部门送来的那张纸。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想仔细看。 她认为那只是事情的表面,本质上不是这样的。本质上是她们家来了一只狼。那只 狼就是女婿。而引狼入室的呢?毫无疑问,是女儿。 当女儿周末晚上邀请她去购物时,她气咻咻地说:“不去。” 李路觉得妈妈天天待在家里,活动范围不超过二百米,这样不利于身体健康, 她应该到郊外走一走,感受大自然的魅力。在本市的郊区,新开张了一家大型超市, 那里的东西又多又便宜,家里的生活用品最近用得快完了,油、盐、酱、醋、卫生 纸、牙膏、洗衣粉……都要买了。郊游加购物,一举两得。她的计划是这样的:向 好朋友借一辆车,由丈夫开车,再把爸爸妈妈和儿子带上,全家人一起去。 其他问题都一一解决了,只有妈妈,有点磨牙,“妈妈,你就去吧,家里人都 去的。” “整天要我们听你的,听你的有什么好处?”范英盯着女儿,她觉得这是一个 机会,她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女儿,谁叫她当初那么任性呢? 这话让李路沉思默想了好一会儿,李路知道妈妈指的是什么。 “把你养大了,你就整天跟我们作对,我们倒不如你了,叫我们什么都听你的。” 范英越说声音越大,每句话里都像武侠高手一样,隐藏着暗器,刺得李路心里隐隐 作痛。“你说说,你办的那些事情,哪一件是好事情?就说热水器吧,我们让你买 太阳能的,你偏偏买电的。外面这么好的太阳,你还在家里用电热水器,你的钱多 是吗?”范英越说越生气,快步走进卫生间,一把拔掉热水器的插头。 高军正在卫生间里洗澡,岳母冲进来的时候,好在他洗好了,已经穿上短裤。 范英嘴里还在嘀咕:“我让你洗,我让你洗。” 刚才是自己洗澡的,这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说他的,高军只觉得心里一阵翻滚, 他拿了一把梳子,一遍遍地梳头,竭力使自己保持平常的样子。他想:岳母是在和 妻子吵架,和我没有关系,我不需要有什么反应。他梳着头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 子走进自己的房间。 范英在家里的数落声音大得吓人,“你长大了,你有本事了,有本事怎么还在 家里?” 这句话使李路哭了,“妈妈……” 高军在房间里用床单包住了头。 李凉说:“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吵死了。” 第二天,是个阴天,风很大,凉爽宜人,出门一点儿都不觉得热,是个好天气。 范英今天早晨情绪不错,她同意和全家人一起去超市。可能是昨天晚上教训了李路, 她觉得出了一口气。 更加令人奇怪的是,她开始答理高军了。这使高军感到非常意外。当时他在刷 牙,卫生间很小,他的体积又很大,他一刷牙,就像一面墙堵在卫生间门口,别人 很难进来。范英一早就起来洗袜子,刚才在阳台上晾袜子,现在她要进来把盆放进 卫生间。如果她不想理高军,她完全可以现在不放,暂时放在外面,等高军刷完牙 再放盆。但是她想进来,她在卫生间门口说:“让一让。”她翻着眼睛,口气显得 很不耐烦,好像高军是一堆垃圾。 但是高军却有点受宠若惊,岳母即使是以这种方式跟他说话,他也是万分感激 的。他赶紧挺直身体,让岳母进来。 岳母放好盆,她看见地上有牙膏的白沫,她说:“刷牙也不好好刷,地上弄得 脏死了。” 高军说:“我马上拖,我马上拖。”高军一点也不觉得岳母的话难听,她理他 了,哪怕是骂他,也比不理他要好,他想,可能是他的孩子跟李家姓李了,她的态 度才好一点儿。 一切按计划进行。高军负责开车。李路负责掌管钱包,并且带好儿子的用品。 今天不热,该给他带件衬衫,还有凉帽,还有凉开水,还有零食。这些东西缺一不 可,小家伙在外面,一会儿要吃一会儿要喝,一会儿嫌热,一会儿嫌冷,不能马虎。 哦,还得带上手帕和卫生纸。李凉负责抱小家伙。范英没有分配什么事情,李路不 打算分配妈妈做什么事情,她的初衷是要妈妈出来散散心。 “别克”小车在西环路上飞驰,车子宽敞整洁,性能良好,跑起来一点没有杂 音。 西环路两边最近两年也出现了一些楼盘,高军跑过全市百分之八十的楼盘,这 些楼盘他都很熟悉,兴中花园、塞纳河畔、香格里拉半岛、碧云国际广场……什么 时候自己也开一家公司,单独做一个项目就好了,一个项目做下来,也许就发财了, 高军这么想。 “慢一点儿。”范英觉得车开快了。她坐在前排,就在高军的旁边。高军瞟了 瞟岳母,岳母满脸的恼怒,他只好减速。 他们上了城南高架桥的时候,李路觉得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不好,好像要晕车。 高架桥底下是一个广场,广场上好像正在举行活动,广场上空升起了两个巨大 的气球。儿子看见气球很兴奋,拉着李路的胳膊叫:“妈妈,看,妈妈,看。” 李路一边应付着儿子,“你看,你看,妈妈知道了。”一边用手按住胸口,她 有点儿想吐。 范英说:“你这车怎么开的?搞得小路不舒服。”她给了女婿一个白眼。 高军心想:李路晕车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自己为什么不事先吃个晕车药呢?但 是现在岳母却是在怪他,这真叫人匪夷所思。 下了高架桥,就到了郊区。大片大片的庄稼出现了,田野里一望无际的都是绿 色。城市的郊区种植的都是蔬菜,高军认识的有丝瓜、茄子、西红柿,别的就不认 识了,可能是当地的品种,跟老家的不一样,他叫不出名字。 李路搞不懂,这家大型超市为什么在郊区,而不在市区,在这里有客源吗? 可是事实却令人费解:路上小车越来越多,大家都好像是去那家超市购物。原 来快要到那家超市了。 这时候,秩序也越来越乱,一辆帕萨特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下子插到高军 的前面,高军只能紧急刹车。大人都不要紧,只有孩子,抱在李凉怀里的外孙被惯 性甩得向前一倾,脑袋磕在前排的座椅上,小家伙痛得哭起来。 范英终于忍无可忍了,“我说你怎么回事?车上老的老、小的小、还有就是妇 女,大家都靠你一个人,你也太不体谅我们了。没见过你这种人。三十多岁的人了, 做事一点儿不稳重。”她向后招呼,“来,李旭,到我这里来。” 她叫的是李旭,这让高军心里跳了一下。 车子还在开,李路说:“算了吧,妈,马上就到了。” 下车后,李路就蹲在地上呕吐了。高军在那边停车,过了一会儿才过来。范英 看见他来就说:“小孩哭,大人吐,你看看,到这鬼地方买东西,好好的鼓楼,那 么多商店不去,到这个鬼地方。我看你们是吃饱了撑的。还开车,技术又不行,搞 得哭的哭、吐的吐,像什么样子?” 高军看着岳母的嘴,他想她怎么不闭上? 李路坚持着站起来,“没事,我们走吧。” 超市里人真多,一辆辆购物车在里面晃来晃去。高军推了一辆购物车跟在李路 后面。在来的路上高军就没有说什么话,现在更不说话了。岳母的几次话好像都是 冲着他来的,这一点儿他还是知道的。但是他不能辩驳,岳父也在场,妻子也在。 他们曾经是一家人,就是李路,虽然跟他结婚了,也算跟他是一家人,但那又怎么 样呢?她一直住在自己的家里,一直没有离开父母。如果他跟岳母呛起来,他没有 信心让李路帮着他说话。何况他是住在岳母家的,他能硬起来吗?他的腰杆子好像 缺乏骨头,他太清楚这一点了。现在唯一的办法是不说话,言多必失。高军现在非 常小心。岳母的眼睛不时扫过来,像一架雷达。。 但是现在,并不是他不吭声就能解决问题的。有一种怪物,它叫魔鬼,你越是 想远离它,它就越是想缠住你。 李路在前面挑选物品,挑中的递给高军,高军撂到购物车里。车里的物品装了 半车了,都没有问题。当他们转到调味品货架时,李路挑了一瓶酱油,高军接的时 候没有接住,酱油瓶叭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黑色的酱油在地上蔓延着,有一个 顾客的脚被溅上了,高军赶紧跟人家说:“对不起,对不起。”那边,营业员过来 了,照价赔偿是少不了的。有几个好事的顾客向这边东张西望。 岳母的眉毛拧成一个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一个酱油瓶都拿不好。” 李路说:“妈妈。”她看见高军的脸色有点儿变,她担心高军会在超市里跟妈 妈发生什么。 但是高军没有和岳母呛起来,他主动配合营业员打扫地面。他想这是他的错, 他没有理由和谁狡辩。他只是想:岳母也太不顾场面了,这里这么多人。他觉得脸 肯定红了,浑身热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