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子刚走到菜场门口,就被人叫住了。原来是摆香烟的一个妇女。我看到你了, 就登在今天的报纸上,你成了大明星了。那人说着就来拉金子。金子犹犹豫豫地走 近烟摊,妇女就取出了报纸。金子真的看到了自己和宝宝在一起。 金子心里有些异样,她已经活了六十多年了,这是第一回登上报纸。她又惊又 喜。她把报纸拿在手里。她想,这里面那个人是不真的是我呀?当她看的时候,边 上开始围起人来。 世界上哪有这样做父母的呀,这真是一点儿天良也没有。烟摊儿上的妇女说。 金子朝她看了看,没有吱声。 边上的人把报纸夺了过去。他们也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发表看法。 不像样,太不像样了,这种人应该去坐牢。有人说。 如果这样的人生活在我们小区里,我保证他们肯定让群众揍扁。又有人这样说。 金子现在不想说什么。她想,自己也真是瞎了眼了,会碰上这样的事。或许文 山说的是对的,自己是贪小,否则不会有这样的麻烦。 你打算怎么办呢?烟摊儿上的妇女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倒霉呗。金子道。 报纸一登,市长也会知道的,我想他总会有办法的。烟摊儿上的妇女说。 金子点点头,就离开了他们。她往市场里面走。昨天晚上,宝宝哭了半夜,这 是以前没有的,她想是不是他被虫子咬了呢?她翻来翻去检查,也没有检查出名堂 来。她一抱,宝宝就不哭了,但等她放下去,宝宝马上又哭起来……就这样,她被 折腾了大半夜,现在她都感到脚步有点儿发飘。 宝宝已经长到六七个月了,现在应该一点点儿断奶了。她想买点儿青菜,然后 剁碎,熬成薄粥。她想应该让他吃饭了,这样也可以省下一些奶粉钱。就这样,她 在菜场里转了一圈儿,买了几棵青菜和一条鱼。她在菜场走时,不时被人认出来, 然后一个个问她小孩的情况。她讲着讲着,就觉得累了,于是就快快地回家了。 下午的时候,民政部门打来一个电话,问了些情况。后来,电视台又来电话了, 说要来采访。文山问她怎么样,她一个劲儿地摇头。她不要再让人认出来,不想再 让人谈论了。她甚至觉得昨天不该放那个报社记者进来的,现在事情弄大了。她想, 万一,这一对小夫妻突然在门口出现,那又会是怎么样呢?尽管这样的可能性几乎 是零,但她心里总像有根弦绷紧着。 尽管这样,电视台的记者还是赶来了。他们找到了她的家。金子起先不让他们 进来,但最终还是拗不过他们,把他们放进家里。这帮人又是拍摄,又是问她问题, 弄得家里一团糟。不仅这样,连居委会的人也来了,他们也站在门口,好像是来做 工作,也好像是来看热闹。金子的家里从来没有这样闹腾。 晚上,电视一播,就更热闹了。金子家里的电话一个接一个,面粉厂里的职工 打来了,以前机械厂的职工也打来了。有些人金子与文山已经几年没有联络了,不 知怎么也找到电话打来了。电话的内容总是差不多,问是怎么回事,于是他们就只 好一遍遍地解释,一遍遍地叹息。然后是对方叹息。当然,也有一些是表达好意的, 问是不是需要衣服,需要牛奶之类的。由于电话太多,连宝宝睡觉也出现了问题。 宝宝的生活是很有规律的,每天晚上八点左右睡觉,然后半夜起来,吃了牛奶以后, 再睡。到三点又醒来,拉尿或拉屎,哭完以后睡到天亮。因此八点一过,宝宝就睡 了,但电话还是没有歇下来的样子,几次把他从睡梦中吵醒。没有办法,文山只好 把电话的插头拔掉。拔掉以后,家里就安静了,就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第二天上午,家里一直很安静。宝宝也似乎变得逗起来了,不时地朝着金子与 文山笑。金子想,这要是自己的孙子就好了。是她孙子的话,那她就没有任何怨言 了。她把手指放在宝宝的嘴边,宝宝就不停地舔她的手指,她感觉手指痒痒的。这 情形被文山看见了,金子你怎么这样不讲卫生?金子说,这有什么,以前的小孩都 是舔手指长大的。两个人说着说着又不开心起来。就这样,一直到吃中饭,两个人 都不开口讲话。 中午时分,他们听到了敲门声。两个人犹豫,谁去开门呢,最后还是文山去开 了门。门口站着几个陌生人,手里都提着包。 你们这个电话是不是坏了,我们打了一个上午的电话。门口的人说。 直到这时,文山才想起了昨天晚上把电话拔掉的事,于是赶紧就去把插头补上。 门口的人从包里拿出一张介绍信来。 我们是福利院的,你们的情况我们知道了,现在这个小孩归福利院收养。门口 的人说。 这是金子没有想到的。她一下子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她把宝宝放到简易床上, 然后走到门口,她好好地看了看那个介绍信。上面有一枚鲜红的章。看到红章,她 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想他们就要把宝宝带走了。这几天她一直为这个事后悔, 总觉得不该收下这个宝宝,但现在突然有人来把宝宝带走,她心里又滋生出了留恋。 她竟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她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发展。 你们,你们是不是……她支支吾吾着。 这是市长会议的决定,要民政局办理这个事情。门口的人这样说时,就跨了进 来。然后他们开始收拾宝宝的东西,比如奶瓶、衣服、玩具等等。金子和文山站在 一旁。她朝文山看看,文山似乎表现出一种高兴的神态。这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久,文山就走到了那些人中间,竟然帮他们收拾起东西来。 当其中的一个人抱起宝宝时,她的心突然拎了起来。但她的理智告诉她要平静, 不要冲动。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放在这里不行,她和文山养不起这个宝宝。现在 让他进福利院应该是最好的归宿。这时,有个工作人员走到她的身旁,从提包里取 出一张纸来。这是手续,请你在这上面签个字。那个人对她这样说,然后把一支笔 递给了她。 她拿着这支笔,浑身无力。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好像在出卖宝宝。这种感觉来得 很突然,也很迅猛,以致她的那只手一直抖个不停。工作人员手指着一空白处,请 她在这里签字,然而她的手晃得太厉害了,根本无法签字。她就停在那里,身体僵 直,内心发颤。还是文山反应快,他过来,从她的手里夺过笔,唰唰地签上了他的 名字。 宝宝被抱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哭了起来。宝宝的声音很尖厉,这声音就像是扎 在金子的心头。她朝门口望去,看到宝宝在陌生人手里挣扎着、扭曲着,就像一条 缠绕在树枝上的蛇。金子仿佛被刀刮过似的。她朝门口奔去,但一个工作人员很快 就挡住了她。 没事的、没事的,他在那边会过得很好的。工作人员说。 金子被挡在了门口,两行眼泪就涌了出来。眼泪一直落下来,落到嘴里,她感 到了一股盐涩味儿。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楼下汽车的发动声,还有宝宝那不屈不挠 的尖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