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躺了一天一夜后,她终于起来了。她浑身发软。 腿还有些疼,她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拐到窗口,她看到了外面热闹的街道。 街道上人来人往。 现在,她有一种说不清的疲倦。这一睡真的是漫长无比。实际上,她根本没有 睡着,她的眼前在不停地晃动着那天的情形。她的脸上摔出了青淤,而宝宝却被救 护车送到了医院。 自从福利院回来以后,她就和文山大大地吵了一架。文山讥笑她,说不听他的, 现在好了,闯祸了。本身金子心就痛,他这样一说,她的心更痛。她不知道宝宝怎 么样?是不是摔坏了?如果摔坏的话,那么她会负罪一辈子的……这一天她在气头 上。这气头上一浇,火苗就起来了。于是两人又大吵一场。 昨天下午,文山收拾了一个行李袋走了。他事先没有打招呼,只是在桌子上留 了一张纸条,上面有六个字:到儿子处去了。文山走了以后,金子就躺在床上,不 吃不动,她的脑子里就浮现出她与文山在一起生活的情形。想到了组织安排他们的 婚姻,想到了有一年文山大病进医院抢救,想到了他们的儿子呱呱坠地,想到了他 们在照相馆一家人的合影……但想得更多的是两个人的争吵,可以这样说,伴随着 他们生活的是争吵,不停地吵,一直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争吵,他们吵了成百成千 遍了,无法统计,也无法计算。这会儿,她躺在床上,突然觉得可笑起来。她想, 自己的婚姻怎么会是这样呢?这与她年轻时做的梦完全不一样。 这一回,她没有哭。她想你要走就走吧,我不看到你也让六根清静些。她担心 的是宝宝。 她想,我现在信上帝了,要上帝保佑宝宝无事。人家都说信上帝很灵的,但愿 她这一回也很灵。 起床以后,她就去刷牙。她觉得嘴巴有些苦,肚子也有些饿。就在这时,她听 到了敲门声,她想,会是谁呢?会不会是文山回来了呢?她还是低着头刷着牙,泡 沫挤满了她的嘴唇。敲门声一直在响,而且似乎比前面更激烈些。她快速地漱了漱 嘴,然后又瘸到了门口。 她朝猫眼一瞄,一惊。她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福利院的。他们上次来过。 金子一下子心里大乱,她想这怎么啦?脑子就像机器一样折腾起来。就在这时, 她下意识地作出了一个决定,她决定不开这个门。 门外继续敲。 她把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不想听到外面的声音。现在她不敢开门,她怕听到 可怕的消息。他们会告诉她宝宝的事。他们会说宝宝受伤了。宝宝脑子摔坏了。甚 至还会说宝宝死了……她不敢去听这样的消息。就这样,她用力地塞住自己的耳朵, 然后身子一点点儿滑落下去。她坐到了地上,屁股感受到了地砖的阵阵凉意。走开, 你们走开。她心里这样哀求道。 吃过中饭,她决定去医院。 如果不去的话,她肯定会发疯的。她没有别的选择。现在她觉得宝宝就是她身 上的一块肉,这块肉一旦离开,她就受不了。她觉得以前自己生儿子时,没有这样 强烈的感受。但现在,在这个几个月的宝宝身上,她却体验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 受。 阳光疲惫地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一片苍白。她是坐公交车去的,手里还拄着 一根拐杖。脚还是痛。但她马上把脚痛给忘了。她惦念的还是宝宝,她祈求上帝, 一定要保佑宝宝平安无事。 当医院里的酒精味儿扑鼻而来时,她的脚步却迈不开了。她不敢再上前了,她 不知道怎样面对宝宝。这样想的时候,她感到眼眶里都充满了泪水。那些泪水就那 样含着,风一吹就会哗啦啦地下来。 她不知道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她甚至想到逃开。她想,自己把宝宝摔倒了,现在怎么还有脸面对宝宝呢? 医院门口都是人,进进出出,谁也没有注意她。 犹豫一阵以后,她还是朝着门里走去。问询处有一位小姐坐着,她就上前,想 问一问,问清宝宝住在哪个病房情况到底如何。当金子刚在靠近问询小姐时,她看 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这个人正从大厅穿过。 她一下子呆住了,站着,不动。是的,一点儿也没有错,是文山。 难道他也来看宝宝了。 她心里一阵激动。这激动来得很快,令她气喘吁吁。她睁大眼睛,努力地再看。 文山到底到这里来干啥呢?她一遍遍地问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