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个夏天,我再也写不出什么东西了。意识到这一点,是在一个热得出奇的日 子,我坐在电脑前,手指不停地敲击键盘,把自己脑子里想的东西全印在屏幕上。 过了很久,我实在撑不下去了。于是一股脑儿地把它们全删除了。接着我就意识到, 我再也写不出东西了。 天气真的很热,屋子里透不过气来。我走到街上,想去找点儿事做,要不然我 就是好好地散散步也行。现在是下午,我走过一家又一家各种各样的铺子,喝茶的、 吃饭的、卖烟的、卖酒的……夕阳照射着每一家小店,它们像穿上了血红色的外衣 一样,很有光彩。最后,我走进了一家小酒馆,我想好好地喝上几杯,好好地忘记 不该记得的事。其实这些年,我已经不再喝酒了的。 后来的事,我也记不得太多了。好像是喝了很多酒,好像是有人把我扶回去的。 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头晕眼花的,嗓子里难受极了。我摸索着爬起来, 扶着墙走到客厅里。接连喝了几大杯水后,我发现客厅里的茶几上放着一张小纸片。 是颖留下的。颖和我是在几年前认识的,那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了。颖说这是 缘分,我总是笑一笑。我实在不太相信缘分这种东西,太过虚渺了。 醒了吧,好好休息啊。以后别喝那么多酒。身体喝坏了,谁照顾我啊?这是颖 留下的话。 我笑了笑,随手将纸片扔在垃圾筒里。颖是个好女孩儿,太好的女孩儿。好得 让我有时候不免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可是,我再也写不出好的文章了。毕业 后,我不想去找工作,不想仰人鼻息地过日子。于是,我把自己关起来,拼命地写 些东西,以稿费养活自己。在这之前,一切好像都很好。 我重新坐回到电脑前,拼命地想把脑子里的东西都敲出来。 我想记录一下昨天喝过酒之后的情景。有人说,在那种无意识的状态下,往往 就隐藏着伟大的艺术作品。我拼命地回想,但想起来的不过是酒有多烈,有多苦。 我还是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家的。想不起喝酒后都做了些什么。想着想着,突然有 些后怕起来。有些人喝醉了酒后,会发酒疯,掀桌子,打人骂街什么的。难道我也 这样了,还当着颖的面。 我记得以前在家乡,有一个人喝醉了酒,到处去追女人,又搂又抱的,最后弄 的是人人喊打。难道我也这样做了吗?想到这里,我不禁生出一丝寒意。我从垃圾 筒里,捡起颖写的那张纸片,想从她的话里,看是否能够忆起我昨晚的所作所为。 我所住的地方是一个小镇,是一次旅行让我爱上了这里,清幽别致,少有城市 的浮华和躁动。我还依稀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是毕业旅行。在北国生活了四年的 我还是不太习惯北方的气候,但是这个小镇,从我到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觉到了 家的气息。也许这就是缘分。还记得当年的同学都认为我有问题,说是毕业旅行应 该去一些名山大川,或是宝刹古迹之类的地方,再不行去个什么自然保护区也行, 但我不喜欢那样的地方。那些地方虚浮得厉害,布满的是人和社会中的俗气。我想 到一处清静的地方,安心地感受一下平和的气氛。我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火车慢慢地驶进一个小站,我缓缓站起来,车厢里的人很少,一点儿都没有平 时拥挤的味道。那就是小镇,一个不值一提的地方。简陋的火车站给人一丝破落的 感觉,就像是一个身在异国他乡的游子,身无分文地站立在清瘦的西风里,看着人 来人往,看着赤、橙、蓝、绿的身影,无限凄凉,无限感伤。我走出车厢,提着随 身的一只小旅行箱。空旷的车站里飘着一丝的风,午后的阳光时隐时现,有点儿躲 躲藏藏的意思。下车的人很少,零星地有那么几个人,大多拖着沉重的行李,一脸 春风的样子,像极了荣归故里的游子。 我提着箱子,走出车站,盘算着这几天应该怎么过。之前,我没有计划过,其 实,也没什么好计划的,这里不是什么旅游风景区,不会人山人海的,也不用预订 好去什么地方的车啊票啊之类的。这倒是让我觉得清闲了不少。出到站口,人多了 起来。车站不大,但附近却整齐地排着不少的店面和铺子,一眼望去,大多是为提 供吃住之类的地方。出站口前站着几个人,看上去像是些农家妇女,头上缠着各式 的头巾,颜色各异。这种头巾极具风情,但也不是什么人缠上都好看的,颖有一次 就缠过,不好看。当时,我没好气地说,怎么这年头兴西施效东施了。颖见我把她 比做西施了,高兴得不行,完了还说了句,“那我还是当西施算了。” 没走几步,就有一位妇女朝我走了过来。她应该是来拉我去她家的旅店住的, 这我是知道的。以前每年回家,一出火车站,就会有成群的人拥过来,拉旅客去住 他们的店。 “先生,住店吗?”她略带一些口音。 “是的。”我回答,很简短,很实在。 “住我家的吧。我家的客房干净,条件不错,而且还不贵。”她像是很高兴的 样子,可能是下车的人实在太少,而她就正好问到了一个要住店的了。 “可以,不过在什么地方呢?”根据我以往的经验,有些拉客的人,其实住得 离车站很远,这样就还得跟着她走很远的路,更有甚的,是在一些很破烂的地方。 “不远,就在那边一点儿,走一会儿就到了。”她依旧是很轻快的语调,像是 在说一段很滑稽的故事一样。 那就好,我心想。只要不是太远就好,但最好也不要离车站太近。因为无论是 哪个城市或是小镇,车站附近一般都会是最不安全,最不安宁的地方。我们讲好了 价钱,不算太贵。于是,我就跟着她走起来了。 晚上,颖来看我,很累的样子。我坐在电脑前,背对着她,假装没有看见她。 她放下手里的包,轻轻地走过来,伏在我肩上,看我写出的文字。我扭头吻了她一 下。她笑,我也笑。 “你写吧,我给你做饭去。” “别忙了,你休息一会儿。我们一起出去吃吧。” “为什么要出去吃呢?你嫌我做得不好吃吗?” “不是啊。我只是不想让你太累。哪能还没嫁给我,就把你给累坏了啊!”我 朝她做了个鬼脸,她笑着说你真调皮。 我接着写之前的事。那个我跟着她走的妇女。她们家的确不近,但还好她帮我 提着箱子,我则空手跟在后面。走过了两条长长的街,她回过头来跟我说:“前面 就到了。” 我随她走进一条东西向的小街道,一阵风顺着街道两边的铺子,直直地飘行着。 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她回头看了看我,说:“这几天还有些凉,你衣服穿得太 少了。”我知道她是故意掩饰,怕我不想住在这条灌着风的街道上。 “是啊,是有点儿凉。” “你是来旅游的吧?”她接着跟我搭讪起来。 “是的,你怎么知道?” “猜的呗。看你也不像到这儿来打工的,也不像是本地人啊。”她的音调很轻 快,就仿佛说着些理所当然的故事。“但你怎么跑到这儿来旅游呢?” “我为什么不能到这儿来旅游啊?”我学着她的口气。 她显然发现了我的恶作剧,但她没有生气,只是回头冲我笑了笑。 “看你的样子,应该还是学生吧。年轻人不都喜欢上大城市旅游的吗?” 我说:“总是住在城市里,想出来清静清静。” “就是这儿了。” 我们在一家写有旅社字样的门面前停了下来。她大声地往门里招呼着,好像是 在叫里边的人出来接待我这位客人。我趁这会儿工夫,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 境。旅社的门面像是新粉刷过的,白白的墙壁,映衬着中间略显破旧的门。旁边都 是一些卖早点或是卖快餐的地方,但由于并不是吃饭的点儿,大多都闲着,每间店 里都摆着一台电视机,只是屏幕上的画面五花八门的。 这时,听了那位妇女的叫唤,从里间走出一个年轻姑娘,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 头上梳着两个小辫子。接着便是看房间,付一部分房费之类的事。 “你要住多少天?”那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很好听,没有那种轻快的样子,倒是 有几分的羞涩。 “我也不太确定,大概不会超过一个星期的。”我答道。 姑娘抬头看了看我,一脸的疑惑。她八成是以为我在骗她。也是,怎么会有人 连自己想住几天都不知道的呢?但我确实不知道。 她半信半疑地说:“那你就先交一个星期的房费吧,到时候再另外算。” 我说好的。之后她便带我去看房间。那是在二楼的一个小间,正面有一扇很大 的窗户,上面挂着一条浅色的窗帘,很旧,但看起来应该还算干净。窗子的前面就 是我刚才走过的大街,我伸手打开窗子,向外随意望了几眼,回过头来发现她还站 在我身后,像是在等我说些什么。 “就这儿吧,挺好的。” “那好,有什么问题你就下去找我。” “好的,谢谢!” 她关上门出去了,我听着她一步步走远的脚步声,一屁股坐在床角上。房间里 很安静,四周的墙壁好像也是新粉刷过的一样,但几个角落里似乎依旧泛着一些浅 黄的色彩,应该是粉刷工人粗心大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