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的两个儿子表情严峻,似乎都闭住了气,竖起耳朵听着下面的反应,眼睛盯 着老庄主,担心万一没有射中的后果,今天的雾气这么大,失准也是正常的事。 下面的喝彩声激起雾云,雾云上升、翻滚、爆裂,在高台上爆炸。 老庄主嘴角绽放出笑容,眯着眼睛,踌躇满志地看着两个儿子。两个儿子恭敬 地点头,微笑绽放在各自的脸面上,胜过所有赞美的言辞。 老庄主有了兴奋,问儿子们说:“我第二发子弹要是射偏了,他们就会造反的, 你们该如何去做。” 每一句话都是考验,都是通向权力顶峰的阶梯,必须顺利地踏着阶梯而上。 大儿子似乎犹豫了一下,说:“是的,人家不容许我们有任何闪失。” 小儿子说得直接:“我认为该更改规则,容许我们再补射一枪。” 老庄主的面色青紫,气愤地说:“都是废话,你们都没有说出心里话。人家不 容许我们有任何闪失,哪里还让再补射一枪呢?没有这个机会了,也别指望人家能 够原谅我们的过错。” 两个儿子像谦虚的小学生那样,聆听父亲的教诲。 “你们,你们中的一个,要尽快的,在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上来抢我 的枪,将我一枪打死,然后,再向下射击,要接着连续射击,必须百发百中,等到 他们的愤怒消失开始欢呼的时候,你们,你,或者你,再跟他们讲解,高台上的内 幕,打消他们的疑团,这样他们才能安静下来。听从你的管制。明白吗?” “是的,父亲,跟这些贱人是无须说话的,枪声就是最好的讲解。” 老庄主点头,看着说出这话的小儿子:“你们一定要谨记,鲜血可以使土地肥 沃。我们庄园土地的肥料,不是化肥也不是土杂肥,而是他们的血他们的肉他们的 骨骼,它们是最好的有机肥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就是我遗留给你们的最好遗 产。” “是的,父亲。孩儿谨记。” 老庄主平静了下来,腰靠在凭栏边,喘息着说:“你们知道我是如何得到这把 手枪的?” 手枪是权力的象征,也像过去帝王的玉玺。 “孩儿知道,父亲,您是光明正大凭着您的英武本领得到这把手枪的,别的人 在您面前只能是奢想。”小儿子说。 “英武的父亲,您是世袭的,您从众多预备继承人当中脱颖而出。”大儿子说。 老庄主把持枪的手放在凭栏的木头上,小臂撑持着,微笑着说:“是的,从小 我是这么教育你们的,整个庄园的人也是这样传颂我的,为的是培养你们英雄主义 的气概,增加你们大丈夫的自豪感。” 两个儿子还是恭敬地站立着,目视着苍老的,今天就要从这个舞台退去的慈祥 的父亲,伟大的英雄。 老庄主又看了一眼下面,浓雾很浓,一时半时还散不了。雾可以让他在这个舞 台多待一会儿,他说:“我即将离开这个高台,我知道离去的意义,就是一去不复 返了,在我离去之际,我要向你们讲出历史的真相。历史被我强奸了,同样历史也 淫乱了你们。” 老庄主把头转了一下,左耳对着两个儿子。他用手指捏了一下耳垂,摘掉了一 个东西,左耳就变得难看了,左耳下面有个洞口,耳垂也被撕裂开了。 两个儿子看着父亲破裂的耳垂,很是吃惊,把眼睛睁大,仔细地看着丑陋的左 耳,想尽快知道这里面的隐私。 他们很快发现自己有些急于求成,收敛了起来,恢复了常态。他们也知道老庄 主在这最后的时刻要一丝不留地讲出真正的历史来。 “孩子,我不是继承者,我是反叛者。我原先跟下面那些人一样,都是贱人。 我们的白骨坚固了庄园的权力,我们的鲜血使庄园的土地肥沃。五十年前的今天, 我第一个被老庄主射击了。我们每个人都在这高台枪口的射程之内,高台上的枪声 响了,我们某一个人就应声倒下,死的突然,防不胜防。我们也习惯了。 那天也是个大雾弥漫的清晨,老庄主第一枪射下,子弹就朝我飞来了。要知道, 听到枪声之后,再神灵的狐狸也逃脱不了子弹的,除非你有第三只眼睛,看到了老 庄主扣动扳机。老庄主的枪声跟我一样绝对是百发百中,也许是老庄主家族的气数 已尽,也许是我有了心灵感应,我从内心里似乎看到了高台上的老庄主在瞄准我射 击呢。你们想想,庄园那么多人们,我为何就想到了呢,人人都有恐惧症,时间长 了也就麻木了。我没有麻木我还在警惕中,因为我还有另外的想法,那就是我不想 生活在别人的枪口下,人家能拿着手枪尽情地射击别人取乐,我为何不能呢?大丈 夫就应当有这种气质。那天真是老天有眼啊,没让我死。高台上的枪声响了,我正 好不由自主地歪头转了身,子弹就打在我的耳朵上,从我的耳垂上的耳郭穿了过去, 耳垂也被撕裂,我的耳朵上留下一个洞。鲜血流了下来。愉快的鲜血啊,我懵了一 下,即刻清醒过来,我知道时机到了,绝对不能放过的,这是造反的理由啊。我用 手摸了一下耳朵,一手鲜血。我没有倒下,我还活着,我大叫着。唤醒了在身边的 那些麻木的人。我举起了干活的锄头,鼓动身边的人造反,高叫着‘庄园是我们的 了,老庄主已经没有能力奴役我们了。我要好的朋友们跟着大叫,说,子弹竟然打 在了耳朵上,我们不服气我们要造反,我们要将高台上的射击者赶下台。庄园里干 活的人们全部拿起了干活的锄头,跟着我,从田地里出来去围攻高台。我的左耳朵 在流血,流了一身,流了一路,每一滴鲜血都变成了红色的草莓。我拿起来咽进嘴 里,我变得更加神武。造反的人就把我当成了未来的庄主,我的朋友跟我私下里商 量了,我当了庄主要改变他们的处境的,我答应了他们。我率领众人攻打高台,我 首先攻占了高台的最顶层,就是我们站立的地方。老庄主没有想到末日来临得这么 快,他还没有交代后事,也没有选好接班人。庄园暴动了,我们造反了,他无力制 止,就是再枪杀几个,也不能平息人们被压抑的反抗激情。我身先士卒冲到了顶层, 他看着我,哆嗦地哀求我,要我善待他们的孩子和女人,我答应了他,他乖乖地把 枪递给我,我就朝他开了枪,打死了他。接着就转身朝我后面的人,朝我的朋友们, 朝跟我一起造反冲上高台上的人开枪。这枪法不用学的,对着人扣动了扳机,子弹 就发射了出去。高台上的人都被我打死。那些还想攻占高台的人,听到了枪声,听 到了死者绝望的哀号声,都停止了进攻和进攻的想法。他们离开了高台,又回到了 土地上,聚集在一起载歌载舞,为新时代的到来。“ 老庄主用手抹着脸上的雾水,兴奋地说:“整个庄园是我的了。我必须让他们 从心里臣服。还要让他们憎恨失去权力的老庄主。……我给他们的待遇是优厚的, 其余的规则不变。当初他们是感激我的,过了几年,他们对我的优待又有了不满, 总喜欢拿别的庄园来比较。我也就不客气了,射击的枪声比当初就多了。我们的仇 恨就增加了。恢复到了我们现在的状况,他们的内心还是希望我射击有误,给他们 造反的机会。我不会。我天天拿着枪演练各种绝技,我与枪达到了神交的地步。我 的心彻底占有了枪的形象,枪就是我的灵魂。只要我手里有手枪,只要我想射击, 在这庄园之内,我是百发百中,还不用睁眼用不着瞄准。这就叫出神入化的地步, 你们……” 老庄主咳嗽起来,又吐了一口浓痰,浓痰带着红红的血丝。 “父亲,您的英武和威名,任何人是不能取代的,您是我们永远的英雄。” “父亲,你就是大英雄,孩儿敬仰您。” 两个儿子欣喜,相互看着,嘴角流露出了高贵的笑容。瞬间,变得安静平和了。 老庄主咳嗽完,朝下看了看,无限珍惜。自己即将成为过去。庄园里还有浓雾, 但比最浓的时候变得稀薄。太阳就在半空,光芒射落潮起的浓雾。 “必须在浓雾散去之前完成交接,你!” 老庄主站了起来,拿起枪对着大儿子说:“你过来,你来射击。” 大儿子穿着咖啡色的衣服,很温顺地走了上来,向父亲鞠躬,恭敬地从老庄主 手里接过手枪。老庄主丢了枪,也就丢了权力,然后退离了射击的窗口,站在凭栏 边观看。他也看了站在入口处的小儿子,小儿子的目光跟自己一样,都在盯着最前 面的射击者,他的命运就掌握在第一枪的射击中。小儿子似乎比大儿子还要紧张。 老庄主转脸看了下面,雾变得薄了,下面人们在浮动的浪涛中,露出了模糊的 身影。 “开枪吧,最好是连开几枪。” 老庄主在宽慰紧张的大儿子,站在凭栏处的射手,已经睁大了眼睛,对着下面 瞄准了。他的右手是有些颤抖,那是他的心发慌的原因。第一次走上射击处的人难 免会有些紧张,何况后面还有一个竞争者呢。听到了老庄主的催促,就毅然开了枪, 他也不知道是开了几枪,他是接连开枪,为的是驱赶紧张为的是给自己壮威更是为 了战胜对手博得老庄主的认可,永远地得到这把手枪。 高台上接连的枪声震惊了整个庄园,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高台上在进行着权力的 交接,都在拭目以待,枪声中诞生的新的庄主。 枪声比心思还着急,人们比枪声更着急。高台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