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终于,下面传来了欢呼声,人们都在欢呼,叫着神枪。欢呼的声音从地面浮起, 到了高台上。大儿子得意地笑了,老庄主满意地点头。穿黑色衣服的小儿子则鼓掌, 对父亲说:“大哥的枪法,我还得学几年,你是连射啊。” 大儿子似乎看到了自己就是这个庄园的继承人,他的父亲会把权力交给他的, 老庄主也有了这个想法。但是,还要看看小儿子的枪法如何,他想挑选最佳射手。 “你的枪法不错……要知道射击不仅是姿势还要讲究精气神三体合一,你还差 点儿。” “父亲教训的是,射击是需要持久地修炼。” 老庄主伸手从大儿子手里接过手枪,大儿子犹豫了一下,有点儿不舍,他的眼 神浮现出了迷茫的光,似乎永远无缘那把手枪了。他还是克制住自己,向父亲鞠躬, 回到了原先站立的地点,高台的入口处。 高台变得清晰、明亮了。太阳的光芒照射在雾气上,演变为迟钝的锡光,坚实、 暗淡。 老庄主手里的手枪又点头了,小儿子轻手轻脚走了上来,向老庄主作揖,双手 接过手枪。老庄主退到了一边,小儿子踌躇满志地走上了射击的凭栏处。他看着下 面的人们,薄雾如纱。他学着老庄主卷起了袖子,右手持枪,伸出了凭栏外。他没 有马上射击,还是回头看了身后的父兄,点了一下头。他转脸,看着下面的人们, 利落地开了枪。就一枪。枪声在高台响起。 高台上的父子三人静静地听着下面的反响。果然有了呼叫声。不是欢呼,而是 愤怒和呐喊。 “子弹射中了脖子,没有一枪要命,多么不人道啊。” “高台上的权力腐朽了,他们无力统治我们了。” “我们要造反我们要夺权。” 不满的声音像大海的旋涡,越来越广阔。声音高涨,聚拢到了高台下。 高台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老庄主失望地看着小儿子,大儿子看着父亲,希望他 在此刻宣布,他是权力的继承者,然后,他就可以走上前,从不胜任者手里接过手 枪,收拾残局。 老庄主毕竟是老庄主,经多见广,他面部的肌肉痉挛几下,就平静了,他看着 都在紧张的儿子们的表情和反应。下面的人围住了高台,声音像浪涛一样,拍击着 高台,如危帆的高台晃动了。 老庄主扶住紫红色的立柱,稳住自己,目光还是照射到两个儿子的脸上。持枪 的小儿子很稳重地站在凭栏处,看着父兄,大儿子流露出焦急的神色。 老庄主嘴角流露出了微笑,满意地点头,对小儿子说:“孩子,你就是庄园的 继承人。” “父亲!”大儿子凄切地叫道。 “父亲,我的枪法不好啊,就怕镇不住他们。”小儿子还在谦虚。 “不,你的枪法很好,我看你射击的神态就知道你行。打偏了一枪还可以重来 吗,只有你才有这个机会,”老庄主对着小儿子命令道,“你可以对着你大哥射击。” “啊,父亲。”大儿子绝望地叫道。 “庄园不会有第二个主人的,这高台上你们只能一个人活着,一个必须去死。” 老庄主为自己选择了合适的接班人而兴奋。他对小儿子说:“开枪吧,让他们 发泄一下也好,不要让下面的声浪太大,等到镇不住的时候就晚了。” “是的,父亲,开枪也要掌握时候。” 小儿子举起了手枪,对准了大哥,瞪着眼睛射击了。 准备挨子弹的人,闭上了眼睛说:“上得高台,我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 持枪的人开枪了,这次,他又射偏了。枪声之后,应声倒下的不是他大哥,而 是老庄主,他的父亲。子弹是从脑门射进去的,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尸体抽缩了 几下,就失去了弹性,老朽的生命。 “你你你,你竟然敢射杀父亲,你大逆不道。”大哥看着倒在木板上的父亲, 大叫起来。 “大哥,我不是射杀他,而是向他老人家学习,学习,如此简单的字眼你不懂 吗?” “你也要射杀我吗?” 小弟哈哈大笑,对大哥说:“你听,下面的声浪小了许多,他们在判断猜测高 台上的枪声,因为我们还后继有人,他们最多在高台下示威呐喊,还不敢攻打高台。” 小弟又瞄准了手枪,对着大哥,说:“打死了你,我就是庄主了,下面抗议的 声浪瞬间就会变成欢庆的颂扬。” 大哥冷笑地:“你不能对着我开枪,我也有真相告诉你……我是你真正的父亲, 他是你爷爷,你娘虽然是他最小的妾,却不爱他,你是我们爱的结晶,孩子,你难 道没有听到你娘说起我吗?” “别提那些糜烂的破事,我手里的手枪不相信什么爱情,即使我是你的亲生儿 子,可他却是我精神上的父亲,他才是我真正的父亲。好吧,看在血缘的分儿上, 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我也叫你一声父亲,满足你的心愿,听我的话,打开木盖,将 老庄主的尸体扔到井筒里。” 那个听话的人走到了高台中心,移动了木盖,木盖的臭气像雾云翻滚上来,恶 臭无比。真个高台都是恶臭。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呕吐,吐出来肠胃里的黏液。 恶臭上升分散,外面的空气飘了进来。 两个人看着黑黑的井筒,猜想着这里面的故事,那是历史的缩影。 那个听话的人站回到入口处,仰脸问凭栏处的持枪的少年:“我想知道你是如 何处置我?是不是也将我打死,扔进这井筒里。” “你说得很对,从这井筒坠下去的人都与权力有关系,我们也不例外,也许这 就是我们的归宿。快点儿,庄园的浓雾马上消散了,下面的人很焦急地等待着我们 的消息。” 那个听话的人将老庄主的尸体徐徐放进井筒,最后松了手,咕咚一声,从井底 传来了回声。 持枪的少年看着丢弃尸体而流泪的人,满意地点头了,对他说:“你是仁慈的, 你的枪法也不错,你缺少的是残暴和自信,明白吗,老庄主为什么要选中我,因为 我镇静、自信,我是他精神的儿子。” “你说的对,我的心太仁慈了也缺少自信,特别是面对你和他,一个是儿子, 一个是父亲。” “看来,你比我更适合做这个庄园的主人,你能够博得下面那些人们的爱戴。 时代在前进,这把手枪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更合适。” 持枪的人走向井筒,手枪对着他血缘上的父亲,说:“为了我手中的手枪,我 必须打死你,你还有什么高见呢?” “没有了,我始终认为你是最好的庄主,你是我和父亲共同的儿子,你更胜任。” “我是你们俩人的儿子,我更胜任,你能有这个心态,确实胜过我,我好胜的 心在您的仁慈面前汗颜无地,我这么做为了这把手枪不是为了我自己。” “不,孩子,你对我开枪吧,我没有怨言,我占有父亲的女人,改变了您的名 分,我是乱伦者,我是背德者,我是畜生。” “不,您是伟大的父亲,您能够让我从纪律森严的宫闱诞生,就证明了您的胆 识和伟大,没想到您的心机这么深藏不露,到死还是那么隐晦地露出一点点,您才 是这个庄园的主人。原谅我的过错吧,再让我轻轻叫您一声父亲吧,亲爱的父亲。” 持枪的人悲情万状。 “原来你是一位内涵丰富的孩子,不是一个暴戾的年轻人。您就是庄主了,再 说,您是老庄主认定的庄园继承者,我死,对我开枪吧。” “别做无意义的争论了,不然下面的声浪就要镇不住了。” 持枪的人大叫一声,举起了手枪,对着自己的脑门,愉快地开了枪。枪声响后, 他扔了手枪于高台上,一头扎进井筒里,接着传来咕咚一声悠扬的回声。 “果然是个好孩子。” 中年人赶紧捡起了木板上的手枪,用脚踢好木盖。他迅速匍匐在木板上,用嘴 唇啜饮着木板上的鲜血。老庄主紫黑的血,少年殷红的血,滴撒在木板上,他啜饮 完,还用舌头舔。舔干净后,才麻利地站起。 他拿着手枪,走向了凭栏处,走向了权力的顶峰。庄园的迷雾消散,太阳照射 了下来,美丽的庄园啊,如画,明媚地呈现在他的眼底。他举起了手枪,对着下面 还在焦急不安等待结果的人们开枪。 第一枪之后,他转脸看着木板上残存的血迹,微笑着说:“我永远都是谦卑的, 只有我射出去的子弹才是自信的。” 他把枪举到了凭栏外,把头也探了出去,双手挥舞,向他的人们致意,他高声 吆喝:“我是庄主我是庄主……” 下面的人们看清楚了站在高台上的主人是他们盼望已久的大公子,更是欢呼。 这个人温文尔雅,没走向高台前就向人们许诺,一旦站在高台上,将提高他们的福 利,将给他们更大的自由。作为相互兑换的条件,就是允许他有万分之一的失误, 就是一万枪里有一枪射偏了,允许补射。 “啊,是大公子。” “新的庄主是仁慈的。” “庄主,我们拥戴你。” 下面的人们在集体欢呼,为一个新时代的到来。他们的手臂像茂密的树林,他 们的头颅像树窝里的乌鸦和喜鹊,在欢唱。 高台上的枪声响了,子弹飞速而下,从一个女人的心窝里射入,女人鲜血淋漓, 倒在了地上;欢呼的人们有点儿疯狂,都想品尝一下新庄主射下的子弹,子弹是使 者会带着庄主的体温,来慰藉内心空虚的自己,子弹,也许是信仰。另一颗子弹又 射了下来,射在一个老人的脑门,老人跪倒在地,张扬起自己的双手,叫了声: “敬爱的庄主,你让我重生。” 树林般的手臂摇晃着,树林里的乌鸦和喜鹊欢叫着,迎来了载着体温和疯狂的 使者,子弹。 子弹按照主人的意志,穿越空气的阻力,鸣叫着从半空飞驰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