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然,在城墙上也有没救下的。刘师傅说,这人吧,有的劝回头有的劝不回头, 一根筋呐!就像当年“落下去”的那人,至今还记得:他身上穿着浅灰色的西装, 头发一丝不乱,长得方头大脸,相书上说是官相。那天上午也就十来点钟,太阳暖 暖和和,那人从楼梯上上来,一路走走停停,手上还攥着一根烟,不怎么吸,并不 时朝城墙下望一眼。乍一看,你当他是来散心的。可刘师傅在这儿待久了,阅人无 数,便一眼看出他心上“有事”。不过刘师傅仍做每天要做的事:扫地,出垃圾, 捡瓶子,巡察下墙面。这期间,他曾几次打那人跟前经过,倒是想说什么来着,可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俩也只互相望了眼,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却仿佛一下子 看透了对方。刘师傅对此解释说,有时候你真的是很无奈!就说那会儿吧,你明明 看出他动了那“念头”,可又不好拦住盘问,更不能把他从城墙上撵下去吧。因为 你凭什么?那人在城墙的一处缺口(古时用作望)站下,眼睛望着远处,不觉阳光 照在脸上,渐渐地,那眼角处闪出两点“亮”来。刘师傅正忙着活儿,那人忽然转 过身来,对他说:老师傅,劳驾你一下!能帮我找支笔和纸来吗。他随即摸摸自个 的衣兜,意思是忘记带了。刘师傅端详他,说行呀,就去那边小屋里找了。一会儿, 刘师傅拿来支圆珠笔和从本子上撕下的一页纸,递了过去。那人将纸垫在坑洼不平 的墙面上,勉勉强强写了几个字,他写好后就将纸一折,连同笔一起还给刘师傅。 还说,老师傅,那就拜托你了。刘师傅一时没闹明白,可刚想要张口问,就见那人 迅捷越过墙沿,接着身子一倾,就像荡秋千似的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根本不给他 任何出手的机会。而那一瞬间,他只看见那倒立的双腿和皮鞋底上模糊的商标印, 远处的游人啊的一声……一切就已经结束了。刘师傅没敢往下看,脑子里一片“嗡 嗡”,随后便掺进了隐约的警笛声。刘师傅这才想到手上攥的字条,打开一看,那 上面仅有九个字:“雅芳,我对不起你!——周健”。刘师傅越发地感到困惑:雅 芳是谁?人在哪儿?他又如何交给她呢?就好比邮递员一早打开街边的邮筒,却面 对一封只有收信人而无邮址的信件。 一会儿,两个警察匆匆登上城墙,他们找到刘师傅,向他展开了一番问询。而 作为现场目击证人,刘师傅该说的都说了,包括那个人长得啥样,穿什么衣服,站 在城墙那儿,以及最后身体坠落时的姿态等;警察一一作了笔录,后又进行现场拍 照,还从地上夹起那人丢掉的烟头,装进一只塑料袋里。警察最后问他有没有遗漏 的,他说没有了。却没把那张字条交到警察手里,因为那上面不过几个字,感觉也 不像有啥秘密吧。 第二天,报上登出那男子坠楼(城墙)的消息,并称死者系某银行高管,他是 在当日晨会后直接离开了办公室的,而此前并无异常举动,因此坊间传闻亦未得到 相关部门的证实。而登报的当日下午,一个年轻女子忽然出现在小屋门前,她向刘 师傅打听那天的事来,刘师傅问她打听这个干吗?那女人犹豫一下说,她是那人的 朋友,她叫雅芳。刘师傅听后心头咯噔一下:说曹操曹操到!他就对那女人说了, 后把折成三折的字条交给她,并说是受那人“拜托”的。那女人颇感有些意外,她 展开字条一看,手不住地微微颤抖,两滴眼泪掉到纸上了。刘师傅不清楚他们之间 的事,但从那女人伤心落泪的情形看,心想这“九个字”能顶用吗?那女人说声打 搅了,就从那道楼梯上走去;她途中几次站下来,用手捂着嘴巴,没让自己哭出声 来。 听完刘师傅说的这些事儿,大老李感觉不爽,说是现在人好玩呢,一动就跳楼 跳长江,好像死能解决一切似的。刘师傅说,“看墙规定”中也没这一条,死不死 的赖不着咱吧。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真让你碰上想“栽”的,你能捞还得捞救吧, 好歹是条命!大老李说那当然。 刘师傅就要离开了。他一会儿从小屋里拾出包东西,一大摞旧书,多半是地摊 上买的便宜货。刘师傅说,他搁这儿学会了耍嘴皮子,也看了不少“无聊小说”, 还问大老李要不要弄两本看看。他随后捡了一两本“打斗”的留下,其余的捆扎后 带走了。 刘师傅说声“再会”,就走了。而大老李也顺利完成了接班,就跟他的前任一 样,他面前搁了杯浓茶,叉开腿坐在门前小凳上,并不时朝哪儿张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