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其实,我最想看的是希旺嫂文弱姑娘。听说她家离小屯很远。四岁时就死了当 教师的爹,跟着妈走到这边来,嫁给一户贫困的庄户人家,后爹说丫头念书没用, 就一天书也没有念。去年后爹也死了,兄嫂成天给她脸子看。她只好和重病的妈单 独过日子。谁知她妈的病越来越重了,拉了一屁股债也没有治好。听说小屯李老太 太是位神医,曾来看过一次。那李姑婆说这孩子是哭星转世,命硬,克父、克母又 克兄。要是嫁个命更硬的属虎的男人就能降住她,日子也就渐渐地好起来。便劝她 嫁给老表兄胡二爷家的希旺。谁知她一看希旺的样子就哭着不干,弄得希旺直叫: “操,哭个鸟,我还不稀罕哪,哭妖精有啥稀罕的?”最后,妈还是死了,死前让 她听李姑婆的话,嫁给希旺省得成为寡妇,最终她认命了,几天前就被接到姑婆家, 就等着过门了。 “来了,来了!”小栓子叫起来。 人们涌向了门外。我听见一声清脆的鞭声,看到大栓挥动大鞭,鞭杆子上的红 布像团火在头上滚动,枣红马咴咴地叫着,撒起了欢来,脑门上的串铃发出清脆悦 耳的响声。车辕子上扎着五颜六色的布条随风飘荡,李姑婆和一些大姑娘、小媳妇 围着新娘坐在车上。 “下轿!”四爷正了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镜。 我看见希旺嫂被人搀下了车。 她身穿红袄红裤,高高的瘦瘦的。头上盖着红盖头,像木偶一样被人摆弄。猪 官嫂急忙端着一盆清水,李姑婆慢慢地被人搀下了车,用枯黄的,鸡爪子一样的手 指尖蘸了一下水,然后向天向地,又向四周弹着,最后在文弱脑门上轻轻一点,嘴 里小声念着: “弹起仙家甘露水 洒下几颗护心丹。 从此众鬼不粘身, 一年四季保平安。 外柔内孝感祖宗, 来年哪, 老仙我保你胡家儿女全 ……“ “这是驱邪哪!”猪官嫂神秘地告诉人们。 这时,百岁抢过我家那把扎着红布的斧子,挤到希旺嫂面前,把斧子放到她的 怀里,挤眉弄眼地问:“这是啥?”直到她说出斧(福)子才算了事,最后百岁还 是乘机摸了希旺嫂一下。 “开脸!”四爷拉着长声。 几个女人把希旺嫂扶到百岁家,我看见猪官嫂揭下她的红盖头。她仍旧那么漂 亮,乌黑的大辫子扎着红头绳。又细又弯的眉毛,额头上长着一颗小黑痣,杏核般 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掉下了泪。 猪官嫂在姑婆的指点下,用几根线在文弱姑娘的脸上来回地撸,绞下许多纤细 的汗毛来。然后又取来鸡蛋在脸上轱辘了几下。这就是开了脸,变成了新人。接着 是梳头,拆开那条乌黑的大辫子,在头上分成了两瓣,意思是由姑娘头变成了媳妇 头。 希旺嫂木然地坐在那里,泪还在不断地流着。姑婆坐在身边,嘴里不住地叨叨 着:“绞绞脸永团圆,分分头生了小子再生妞。绞脸绞去灾和祸,分头分来福常留 ……” “别哭了,女人哪,都要过这个坎。啧啧,看小脸儿上的粉都掉了。”猪官嫂 叹口气说。 “行大礼了!”东院传来四爷的喊声。 这时,女人们又把红盖头盖在了希旺嫂的头上。门口铺起了洒满彩色纸屑的麻 袋。喇叭嘀嘀哒哒地吹了起来,希旺在人们推推搡搡中扶着希旺嫂踏上了通往东院 的路。并在燃烧的火盆前跪下行了大礼。这时小栓挑起一串噼噼啪啪作响的鞭炮, 我知道等待已久的“六顶六”宴席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