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腊月腊月冻掉下巴,北方进了腊月特别冷。小屯里的人都已经办了年货,大多 数人家都猫冬了。也有的围着四爷周游列国,听他讲那遥远的故事。胡二爷牵着猎 狗,背着老洋炮去江湾打山鸡野兔。多数妇女蹲在家里蒸黏豆包,一边干着一边叽 叽咯咯地扯着东家长西家短。 希旺嫂帮妈包了几天豆包,希旺帮助别人干活混酒喝。所以希旺嫂几天也没有 动烟火了,蒸好了也就在我家吃点。自从她泼下猪血后确实兴奋了几天,但仍不见 肚子大,渐渐地也就失去了笑容。 “婶子,看来还是不中……”她失望地叹口长气。 “是不是希旺他……”见我去炕里写作业了,妈的声音变小了。 “他?那家伙棒着呢,干那事可勤快了。”她脸有些红了。 “要不把猪卖了,到镇子找个大夫看看。” “也只好这样了,我的命呀……”说着,她落下了泪。 第二天,我玩爬犁回来,见一个陌生人赶着车把希旺嫂的大白猪拉走了。在我 家不远的地方,希旺边走边数钱:“二十九、四十、四十几了?”看见我忙把钱揣 进怀里,转身向镇子方向跑去。 我忙跑回家,见希旺嫂一边剁猪菜一边对妈说:“这白猪卖了可惜了,要是过 了年应该二百多斤了。” “卖了看看大夫,再说也快过年了,该换件新衣服了,看你的裤子都快露屁股 了。说不定啊,来年时来运转就能怀上。” “不好了,我看见希旺叔把猪卖了,拿钱去镇子里了。”我忍不住说了出来。 希旺嫂听了,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顿时蔫了。她脸色十分苍白,木然地站 在那里,手中的刀的一声摔到了地上,血从她那粘着菜叶的手指上流了出来。 “卖了?”她像是自言自语。 “上镇子里了?”她还在问。 “完了,这也看不上大夫了。”她的嘴唇微微地颤动。 直到第二天中午,希旺嫂仍未起炕。妈说她毒火攻了心,蒸碗姜汤水让她喝下 去发汗。她的眼圈儿有些发青,眼睛有些发呆。接碗的手有些抖,嘴里还在说: “卖了,看不上大夫了。” 快到晚上的时候,希旺被大栓从镇子里拉了回来。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脸上 青一块紫一块。听大栓说他去镇里送个病人,回来时看见希旺躺在马路上,身边围 着一些孩子,身旁还放着一桶酒。 大栓吓跑了那些在希旺身上找东西的孩子,然后把希旺抱到了车上。 此时,大栓把希旺放到了炕上走了。希旺嫂忙抬起无力的手指了指希旺,然后 哭着说:“婶子,看钱剩下多少,我要找大夫。” 看希旺醉得死狗一样,又看看希旺嫂白纸一样的脸,妈心一酸,泪打眼眶里转。 她过去把希旺破旧的脏衣服翻了个底朝天,可一个子也没有找到。这时希旺动了动, 嘴里嘟嘟着:“去去去,都给我……那……是我的钱……”接着又打起了呼噜。 希旺嫂头一歪,泪顺着脸淌了下来,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婶子,那五元钱… …只能……过了年再说了……我的命啊……”然后哭出了声。那声音格外地悲切, 格外地令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