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家歇一天,比上班还他妈累。魏啸林浑身酸软地倒在沙发上,小声嘟囔一句。 夏天炎热,一身衣服只能穿两天,攒了五天的脏衣服,加上床单枕巾,汗津津 一大堆,看着就让人眼晕,还有五天没收拾的房间,没擦的地,用大半天时间干完 这么多家务活,能不累吗?真他妈累。 魏啸林在一家科研所资料室工作,工人出身的他,自学的日语,他的日语水平 完全可以跟日本人对话,在所里是一流的,否则早被处理内退回家了。五十几岁是 人生的一个大关卡,除了当官的、有学问的,普通人到了这个年龄,很多人早回家 抱孩子了。 且慢,五十几岁的人即便回家,多数人也没有孩子可抱,魏啸林就是这样的人。 魏啸林这个年龄段的人赶上了国家提倡晚婚晚育,他三十岁才有了女儿。二十三岁 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又考了研究生。女儿不结婚,抱别人的孩子,人家也他妈不让 抱呀。 七月流火,一点不假,所有的窗子都敞开着,屋里仍闷热难耐。脸上的汗水流 到了下巴颏也懒得擦,迷迷糊糊中,魏啸林琢磨晚饭做什么。 老婆刘雅芝六点半下班到家,做什么饭好呢?天太热,没有胃口,魏啸林早饭 没吃几口,手脚不停地忙到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饿。他妈的,天热也不错,省事, 省得吃午饭了。早饭吃得不多,午饭不想吃,晚饭不能不吃,就算自己不吃晚饭, 老婆还是要吃的,虽然老婆总是吵吵要减肥,可没看她少吃一顿。 想起老婆,魏啸林笑了。刘雅芝下岗很多年了,好像全国第一批下岗工人里面, 就有老婆一个。当然,这是一句玩笑。老婆虽说不是第一批下岗工人,下岗很多年 却是实情,刘雅芝下岗后比上班累,当时孩子小学快毕业了,每天接送孩子,一天 做三顿饭、干家务,家里的一切都由老婆承担,魏啸林什么也不管,他就是在那段 时间自学的日语,慢慢由一个工人,熬成了干部编制,才有了今天。 女儿上大学后,老婆说什么也不在家待了,吵吵嚷嚷非要上班。家里不算富裕 是一方面,想重新融入社会,享受火热的集体生活是主要原因。最后,老婆上班了, 在一家大型超市打扫卫生。刘雅芝文化不高,也没有什么技能,能有这么一份工作 相当不容易,所以她工作起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从不讲价钱、不提条件。 刘雅芝在单位干一天,回到家里疲乏得吃完现成饭就睡觉。魏啸林体贴老婆, 主动承担了全部家务。孩子不在家,两个大人有什么意思,不如找点事干,时间过 得还能快一些。再说,自己也应该干些家务了。 天热,晚上休息不好,魏啸林脑子里走马灯一样,想想女儿,又想想老婆。一 会儿,他歪在沙发上,仰头睡着了。 突然,电话铃猛地响了起来。铃声是那么的突然、那么的急迫,魏啸林不由自 主地打了一个寒战。因为太突然,他的心脏跳动得相当剧烈,浑身不知不觉出了一 层黏糊糊的汗水。他愣愣地坐在沙发上,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电话铃声非常顽强、刺耳,一直不停地鸣叫。自从女儿上大学后,家里的电话 一个月也响不了几次。刘雅芝的父母早已去世,唯一的一个哥哥在南方,本地没有 什么亲人,中学同学几十年不来往,单位的同事,也就是超市里的那些人,从不往 家里打电话,因为刘雅芝从不缺勤。 女儿平均两个月才往家挂一个电话,报报平安,然后就是要钱。外人来电话, 只有魏啸林的同事,个别人因为晚上有事不能值夜班,请魏啸林帮忙替班。不过, 这样的电话一两个月才有一次。魏啸林有两个妹妹,但他从不与她们来往,两个妹 妹也很知趣儿,从不打扰他。 魏啸林属于那种灶坑打井、房顶开门,万事不求人的人。他没有好同学,也没 有好同事,更没有好朋友。除了上班下班,什么活动也不参与,谁家也不去,这样 一个人谁能给他打电话呢? 还别说,去年冬天,魏啸林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刘雅芝滑倒摔伤了,电话是医 院的护士打来的。当时,魏啸林受到了惊吓,从此作了毛病,听到电话响就紧张。 今天电话来的这样突然,魏啸林有些惊慌失措。老婆又出事了?他连滚带爬奔 到电话前,颤抖着手抓起了话筒。 “哥,呜呜……” 一个女人高亢的哭声骤然间传出来,哭声凄惨悲伤,透出万般的伤心。魏啸林 吓得手里的话筒险些掉了。由于刚刚醒来,大脑还懵懵懂懂,一时没听清那声呼唤, 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第一个反应就是电话打错了。 连续的惊吓,魏啸林觉得心脏很不舒服,他生气地说:“你谁呀?电话打错了。” “哥,是我,我是孝敏。哥,咱妈去了,呜呜……”又是一连串的哭声。 魏啸林呆住了。“孝敏?妹妹?妈去了,去哪儿了?”在魏啸林的意识深处, 妈妈这个称呼早已死去很多年,他不承认那个女人是自己的妈妈,这个想法早已根 深蒂固。所以,骤然听到这个噩耗,他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孝敏,我不是早跟你说过吗?不要跟我提那个女人,她是死是活,跟我一点 儿关系也没有。如果你家里有啥事,哥肯定帮忙,与那个女人有关的事一切免谈。” “哥,呜呜,我知道你恨妈,可再咋说她也是咱妈呀,现在她死了,你应该来 看看她,你是她唯一的儿子呀,呜呜……” “不要说了!孝敏,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咱爸能判刑吗?能死吗?啊!咱们小 时候遭了多少罪,因为什么?这些你都忘了吗?不要再跟我提那个女人!” 魏啸林吼得声嘶力竭,头上青筋蹦起多高。他猛地将电话扣了,因为用力过猛, 话筒手柄裂开一道长长的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