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愣了很久,魏啸林才浑身无力地又坐回到沙发上。脸上湿漉漉,抹一把,他才 发现泪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已经流了满脸。往事不堪回首,想起往事,魏啸林觉 得心脏一阵绞痛,他急忙找出速效救心丸,在嘴里含了几粒。 很多人都说,往事如烟,时间是最好的平复剂,时间能治愈受伤的心灵。 这个说法在魏啸林身上不适用。魏啸林是一个沉默寡言、待人和善的人。但是, 如果有人提到母亲,他魏啸林的母亲,他马上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杀气腾腾、 眼睛血红的人,一个狂怒、狰狞的人,一个要杀人的人。说魏啸林有双重性格,或 是性格严重扭曲变态,一点儿不为过。是什么导致魏啸林这个样子,或者说是什么 让一个人的性格严重扭曲、变态呢?说来话长。 魏啸林的父亲是一名军医。父亲转业后分到了市医院,当了一名内科大夫。父 亲老家在南方,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老人不习惯北方寒冷、干燥的气候,不肯搬 到儿子身边。一个年轻为有、医术高超,又没有老人的男医生,自然成了众多未婚 女性追逐的目标。 父亲择偶条件只有两条,一是女方一定要漂亮,二是女方家里人口要多,最好 是一个大家族。第一个条件大家都能理解,第二个条件却让人匪夷所思。若干年后, 魏啸林终于破解了这个难题。父亲童年时家里人口少,他孤独得有些变态了,他害 怕孤独,渴望大家庭式的热闹、热烈,渴望遇到事情有人帮助,渴望遇到难题有人 商量,所以提出这样一个条件。 但,恰恰是这两个择偶条件,毁了父亲的前途,毁了父亲的幸福,毁了三个子 女幸福的童年,最终父亲死在这两个条件造就的婚姻上。 魏啸林的这个认识有些偏颇,红颜不一定是祸水,大家族不一定就是大染缸。 很多漂亮的女人相当贤惠,很多大家族相当团结、友爱,只不过父亲太倒霉,这两 样他一样也没有遇到。 母亲的家庭确实是一个大家族,母亲的父亲在旧社会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商人, 五十年代,因为家庭出身,母亲的哥哥姐姐们是无法找到好工作的。魏啸林的舅舅 姨妈们继承了老子的衣钵,自私、贪婪、工于心计、精于算计,而母亲却是另外一 种性格,任性、爱虚荣、爱享乐。大概因为母亲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可能母亲长 得太漂亮,老天爷就没给她其他方面的智慧。 漂亮的容貌有的时候是会害人的,会让一个人头脑发热,以自我为中心,一意 孤行,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触与感情。 父母结婚后,家里真像父亲希望的那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父亲是转业军 医,又是主治医生,他的工资高、待遇好。几十年前,国家还不富裕,普通百姓的 生活还很贫穷,物资供应相当匮乏。父亲与普通人相比,享受多于常人几倍的细粮、 豆油、猪肉等紧俏物资,这些好东西和父亲的高收入维持两口之家,维持五口之家 ——两个大人和三个孩子,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但是,这些难得的食品,绝大多数进了大家族每一个人的肚子,魏家五口人反 倒没享受多少。那个时期,来魏家吃饭的人总是很多,父亲总是非常大度地乐乐呵 呵。母亲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因为哥哥姐姐在将美食塞进嘴里的同时,不停地说 着廉价的赞美话。吃还不算,他们还要往自家拿,厚颜无耻地储备起来。父亲从未 意识到,即便家里有座金山,按这样的方式消费,很快也要枯竭。 母亲在一个小商店工作,她的工资不高,无法支付无限制的享乐,唯一的办法 就是向父亲诉说,让父亲想办法。父亲总是尽可能地满足母亲的需要。如果没有那 么多人吃拿,父亲的工资和享受的待遇,会使小家庭红红火火、蒸蒸日上,也会让 母亲锦衣玉食。 渐渐的,父亲的积蓄花光了,每个月的工资入不敷出,大家族的人们仍然蜂拥 而至,母亲不仅不为父亲着想,不为自己的小家着想,反而向父亲耍脾气、使性子。 为了维持家庭的幸福平静、为了维持大家族的欢乐祥和,父亲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 这是一个致命的决定。 父亲利用主治医生的身份,偷偷往家里拿贵重药品和医疗器械。那可是偷盗行 为,属于监守自盗。可是父亲顾不了这些,他深深地陷了进去。舅舅和姨妈们不愧 为小商人的后代,他们将父亲偷回来的药品和医疗器械变卖,得来的钱,魏家只分 到很少的一部分,绝大多数被他们二次贪污了。他们用这些钱养育儿女、支持家庭 正常开销,甚至挥霍。 就是很少这部分钱,魏家也没花到正地方,这部分钱变成了母亲的新衣服,变 成了向外人炫耀的可怜的资本。如果说父亲偷盗之初就被单位发现,顶多受到批评, 最严重也就是记过处分,但是很不幸,因为父亲的身份,没有人怀疑他,于是偷盗 在继续,父亲的罪在渐渐加重。 这一切,幼小的三个孩子根本不知道,同床共枕的母亲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发觉。 这也是魏啸林痛恨母亲的一个重要原因。 几年后,父亲终于东窗事发。在母亲惊愕的注视下,在三个孩子嗷嗷哭喊声中, 父亲被戴上手铐,推上了囚车。 父亲的罪名很多,监守自盗、贪污、医疗事故,甚至还有破坏军婚,强奸女病 人等罪名!父亲被判以严刑,有期徒刑三十年,剥夺政治权利十年。父亲被捕入狱, 他终于为自己当年错误的选择,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父亲入狱后,家庭破碎了,母亲病倒了。父亲是一家之主,是家庭的支柱,是 母亲的伴侣,是孩子们的靠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母亲傻了一样。在母亲和三个 幼小的孩子最需要安慰和帮助的时候,母亲的哥哥姐姐从魏家消失了,他们谁也不 来了。他们不仅不来魏家,母亲去找他们,他们连门都没让进。失去利用价值的母 亲,被大家族开除了。 从此,魏啸林认准了一个道理,人间没有真情,只有冷酷的利用。越是亲属关 系,越应当提防,因为亲属不敢在外人面前耍心眼。可以想象,一颗仇恨的种子就 这样开花结果了。魏啸林恨透了母亲的所有亲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