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铃,铃,铃。”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打断了魏啸林痛苦的回忆。 电话是大妹妹魏孝华打来的。大妹妹不像小妹妹那样哭哭啼啼、那样悲伤,她 的声音是冷静的,似乎带有一丝快意,她说:“哥,不管怎么说也是咱妈,虽然她 犯的罪过不可饶恕,可是她死了,咱们做儿女的不能太绝情,你还是来吧,见咱妈 最后一面。” 魏啸林的情绪又失控了,他大吼道:“不,我不去!什么叫绝情,啊!小华, 小敏年龄小,那些年的事她不记得,难道你也忘了吗?咱们小的时候,过得是什么 日子,老师同学看不起咱们,亲戚朋友不搭理咱们,处处挨白眼、处处受欺负,我 当兵没人要,找工作没人要,考学没人要,对象都找不到,因为我是一个犯人的儿 子。你不是也一样吗?这些你都忘了吗?咱们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可是 这样的奇耻大辱咱受不了、咽不下去。小华,那个女人毁了爸爸,毁了咱们的家, 也毁了咱们的童年!如果换成别人,我早就杀了她……” 魏孝华哭了,哭得很伤心。童年应该是天真无邪、幸福的、阳光灿烂的。可是, 魏家的三个孩子什么也没有,他们的记忆深处只有耻辱、只有恨。魏孝华是一个女 孩子,不像哥哥气急了可以大打出手,每次受到同学们的羞辱,她只能一个人躲在 没有人的地方小声哭泣。 谁让你是犯人的子女,而且是贪污盗窃、破坏军婚、强奸犯的子女。普通百姓 过着清贫的日子,你却享受贪污盗窃得来的钱物,你就应该为此付出代价,难道你 不应该受到唾弃吗?难道你不应该受到打击吗? 父亲给女儿带来的负面影响实在太可怕了。魏孝华初中毕业,考上了高中,却 没有一个学校要她。想早早地找工作自食其力,还是没有人要。母亲微薄的工资难 以维持四口人的生计,哥哥找不到工作,魏孝华同样找不到工作。 哥哥是男孩子,虽然心流着血,他还能咬紧牙关,顽强地努力着。魏孝华是个 柔弱的女孩,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达到了极限,她想到了死,她也真这么做了。魏孝 华没死成,她被陌生人发现后送到了医院,医生从她的胃里取出很多碎玻璃片。命 是保住了,魏孝华终生只能喝粥,并忍受着痛苦的折磨。 与哥哥相比,魏孝华只有一个优势,就是长得像母亲,她非常漂亮。瘦弱和营 养不良,没有抹去她的美丽。魏孝华不到十八岁就结婚了,嫁给一个她不了解、也 不爱的男人,虽然是这样,但她总算有了自己的家,总算能活下去了。 魏啸林对母亲怀有深仇大恨,魏孝华也一样,妹妹甚至比哥哥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魏孝华是女人、是母亲,在妹妹魏孝敏一再哀求下,她才给哥哥打这个电话。 现在哥哥又提起了往事,魏孝华不禁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她觉得胃里的陈年伤口 仿佛崩裂开了,在不停地流血。 如果不是爱人的搀扶,魏孝华早就摔倒了。兄妹二人在电话的两边,一个气愤 难平,一个泪水涟涟。僵持了一会儿,妹妹终于不再说什么,放下了电话。 魏啸林觉得头晕目眩,憋闷得喘不上气。他踉踉跄跄走到床边,趴在床上,狠 命地捶着床。此时的魏啸林像梦魇了一样,噩梦中他仿佛走上了绝路,他拼尽全力 要回到现实中来,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的噩梦就是对往事的回忆,一旦回忆起 往事,往事就想开闸的洪水,汹涌澎湃、一泻千里,一时半会儿是堵不住的,每当 这个时候,他就会深深地陷入其中,就像在噩梦里一样。 这样的感觉不仅魏啸林有,大妹妹魏孝华也有。两个人不同之处在于,魏啸林 整个人疯狂得难以自制,如果母亲此时在眼前,他很有可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情。魏孝华则是另一个样子,一旦被往事包围,她总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不自 觉地哭得死去活来,甚至下意识地想要自杀。 小妹妹魏孝敏在父亲出事的时候年龄还小,有了记忆以后,家里的情况已经好 转多了。父亲的事情过去了很多年,已经没有人再提这件事,哥哥姐姐有了工作、 有了收入,虽然他们痛恨母亲,但是他们心疼妹妹,他们将微薄的收入分出一些交 给妹妹。这样,上学的妹妹和卧床不起的母亲,才衣食无忧,妹妹才完成了学业, 母亲才能够治疗疾病。 但是,魏啸林和魏孝华从此再也没有踏进母亲家一步。人到中年,三兄妹也是 如此,他们从不来往,甚至连电话也不打,过年过节也不聚会。表面看,三兄妹成 了素不相识的路人。不是他们没有兄妹之情,而是他们不敢聚会,他们怕回忆往事。 魏孝敏虽然想念哥哥姐姐,但她不敢与他们见面,他们中任何两个人见面后,都会 歇斯底里地发作。魏孝敏不想让哥哥姐姐回忆往事,不想让他们将已经淡忘了的仇 恨重新想起来。再有,哥哥姐姐都是五十岁左右的人,她怕他们的心脏与身体经受 不住折磨,怕他们因此而离开人世。虽然不见面,但他们还是她的哥哥姐姐。 亲情被长期压抑,平时好像已经忘记了过去,一旦有了意外事件的刺激,就像 母亲的去世,遥远的亲情又复苏了。但是,这种复苏的亲情带来的不是思念,而是 仇恨。 魏啸林憎恨母亲,也痛恨父亲。一个转业军人、一个医生、一个知识分子,你 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的时候,你就没有想到后果吗?没想到你的子女吗?五十 多岁的魏啸林,也有自己的小家、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女儿,也是过来人。他百思 不得其解,难道美丽的女人会让男人晕了头脑,变得愚不可及? 魏啸林的老婆说不上丑,但绝对与漂亮无缘,她无法与母亲相比。他印象中的 母亲是漂亮的、是光彩照人的。少了这方面的经验,难题也就无法破解了。但有一 点儿是肯定的,父母的所作所为,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恨他们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