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很晚,刘雅芝才疲惫地回到了家里。下班前,超市进了一大批货,装卸工将货 物搬进仓库,刘雅芝自动留下来,打扫完现场,回到家天已经七点多了。 夏季天黑得晚,七点多钟房间里还很亮。放下兜子,刘雅芝拿条毛巾边擦汗边 来到厨房。饭桌上空空如也,不像做好饭菜的样子,她又来到卧室。 魏啸林面朝窗子、背对门躺在床上。刘雅芝转到魏啸林的前面,看到魏啸林的 样子,不禁大惊失色。 大半天的时候,魏啸林大变样了。他非常憔悴,两眼布满了血丝,嘴唇上起了 水泡。他瞪大双眼,失神地望着一个地方不动。 刘雅芝摸摸魏啸林的额头,连声问道:“啸林,你怎么了?啊?病了?还是出 什么事了?” 魏啸林眼角滚出大滴的泪珠,他不动不语。看到丈夫这个样子,刘雅芝吓坏了, 她首先想到了女儿。难道远在千里之外的宝贝女儿出事了?“啸林,你别吓我,女 儿出啥事了?你快说呀!” 魏啸林微微摇摇头,虽然不想动,但他不想让老婆着急,更不愿意让老婆瞎琢 磨。女儿是自己的一切、自己的寄托,他不想让老婆把倒霉的事情安在女儿身上。 既然女儿平安无事,刘雅芝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不过,魏啸林太反常、太吓人,不 弄清楚怎么能放心呢?毕竟五十多岁了,真要是出点儿什么事,这个家就不完整了。 重新工作这几年,刘雅芝对社会的变化、对人情冷暖又恢复了敏感。于是,她 拿起魏啸林的手机来到阳台,拨通了魏孝华儿子的手机。魏孝华的儿子在本市工作, 如果是魏家出了什么事情,孩子不会不知道。 知道了确切消息,刘雅芝犯难了。当初两个人确定关系后,魏啸林将家里的一 切告诉了刘雅芝,说到动情处,魏啸林失声痛哭。深爱魏啸林的刘雅芝,想不到世 上会有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母,这样的事情。她流着眼泪抱住魏啸林,用女人的 温柔平复他的创伤,同时她答应了他的要求,决不与那个女人见面,决不与他的两 个妹妹来往。现在婆婆去世了,丈夫可以不露面,自己绝不能不出头。 主意拿定,刘雅芝对魏啸林说:“啸林,你还没吃饭吧?我下楼买吃的去。不 管出了啥事,你得注意身体,女儿还没毕业,还没结婚,为了孩子、为了我,你也 要挺住。”说着,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是为了婆婆,或是为了魏啸林,还是为了女 儿和自己,说不清楚,就是觉得辛酸、心痛。 家里的钱由刘雅芝掌管。家里的钱只有一千多一点儿,刘雅芝带好钱,下楼打 车先去了同事家。在同事家借了四千块钱,马上打车又去了魏孝敏家。虽然丈夫不 让她和两个小姑子来往,她还是偷着去过两个小姑子家。 见到大嫂,魏孝敏抱住嫂子放声大哭。刘雅芝陪着小姑子哭了一会儿,拿出五 千块钱,哭着说:“小敏,你哥的脾气你知道,谁劝也不好使,这五千块钱给咱妈 发丧,咱妈就你哥一个儿子,出殡的时候,你跟咱妈说,请咱妈原谅你哥。” 魏孝敏哭得浑身发软,将近八十岁的老母亲去世只是悲伤的一个原因,一奶同 胞的哥哥姐姐与母亲的关系,令她悲痛欲绝。她不接嫂子递过来的钱,转身扑倒在 母亲的遗像前,发疯一样“咣咣”磕头。屋里的人吓坏了,急忙将魏孝敏拉起来, 魏孝敏的前额流下一片红红的鲜血。 刘雅芝吓坏了,她把钱塞到小妹夫手里,紧紧搂住魏孝敏说:“小敏,你不能 这样,老人走了,你不能再出事,你们三兄妹会慢慢来往起来的。”魏孝敏抽噎着 说不出话,刘雅芝见她情绪稳定一些,低声说:“小敏,你哥五十多岁了,现在傻 了似的,一会儿我得回去照顾他。” 刘雅芝跪在婆婆的遗像前,磕了几个头,流着泪水暗暗祷告,请婆婆原谅儿子、 女儿,保佑后代,然后急急忙忙回家了。 魏啸林简单吃了一口饭,对老婆说:“你先睡吧,我睡不着,在阳台坐一会儿。” 刘雅芝担心地说:“你,你是不是病了?我陪你去看看医生吧。五十几岁的人, 得小心。” 魏啸林走到门口,背对老婆说:“事情你肯定知道了,还是那句话,你不要去, 我也不去。你放心,为了你和女儿,我不会出事的,我还要抱外孙呢。”语调虽然 平静,但他已经泪流满面了。 刘雅芝不放心,又不敢解劝,为了防止睡着,她在卧室门口放了一个小凳,坐 在上面,侧耳听着阳台里的声音。夫妻二人一夜无眠。 魏啸林坐在阳台里,在黑暗中拼命抽烟。他会抽烟,因为老婆孩子反对,由每 天抽一包烟,减到每天抽两三支烟。今晚不同,好像不抽烟,他就不知道应该干什 么。同时,他也想在烟雾中最后一次回想、分析一下父母之间当年发生的事情。 父亲当年的罪状里有破坏军婚和强奸两条。魏啸林百思不得其解。母亲少有的 漂亮,父亲又是那样爱母亲,他怎么会犯这样的罪呢?如果说贪污偷盗、医疗事故 能找到根源,这两条罪状根源在哪里呢? 魏啸林工作后,也就是父亲入狱十多年后,他去了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医院,去 找父亲以前的同事破解难题。父亲当年的同事几乎找不到了,他费尽周折,终于找 到了退休在家的护士长。老太太对父亲印象很深,还记得当年发生的事情。 所谓破坏军婚,是一个军属在医院住院,父亲是主治医生,因为父亲军人的经 历,他与病人很谈得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发生了那种关系。事情败露后, 那个女人为了挽救破裂的婚姻,控告父亲利用医生的身份强奸她。于是,父亲多了 两条罪名。你父亲破坏军婚罪是有的,但绝不是强奸,当年医院的同事都能证明。 为什么你父亲不辩护,我们不知道,当事人不提出辩护,我们这些旁观者无法做出 证明的。 你问那个军属长什么样?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女人个子不高,又黄又瘦,五官 相貌平淡无奇,根本配不上你父亲。多少年了,我们都在议论,你父亲为什么会犯 这样的罪呢?可实在无法找出原因,大概是命中注定有这段孽缘吧。 魏啸林不相信所谓的孽缘。很多人疑惑不解,但魏啸林渐渐清楚了,罪孽的根 源在母亲身上。母亲任性、爱享乐,一旦达不到目的,母亲会用那种手段惩罚父亲。 父亲长时间生理上得不到满足,最后犯了那样的错误。 魏啸林想起这些,在黑暗中脸一会儿涨红,一会儿苍白,一会儿又铁青。这也 是他不肯原谅母亲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母亲将父亲一步一步推向了犯罪的深渊,将 家庭毁掉了,将三兄妹的幸福断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