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亲被判重刑,一是因为数罪并罚,二是他拒不交代问题。很明显,按照他偷 盗贪污的数目,他的家里应该很富有,但他家除了时髦的衣服,没有其他值钱的东 西。对这样一个与人民为敌、与政府为敌的犯罪分子,其结果只能重判。 父亲的用意很明确,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咎由自取,有可能死在狱里。死之 前,一定要安排好三个孩子的生活,让他们长大成人。深牢大狱里的父亲,万万没 有想到,他用生命和自由换来的救命钱,会被亲戚们全部贪污。如果他知道了这件 事,他很可能在狱里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父亲在牢里呆了二十三年,第二十四年的时候,他出狱了。父亲不是被减刑, 而是保外就医。 父亲出狱的时候,魏啸林三十六岁,魏孝华三十三岁,魏孝敏二十五岁。母亲 原本就是风中烛、瓦上霜,听到父亲保外就医的消息,母亲几度昏厥,被送进了医 院。 在医院的一个特殊病房内,父子见了面。魏啸林几乎认不出父亲了。这个垂死 的老人是自己的父亲吗?怎么一点儿父亲的影子也没有呢?魏啸林将自己和两个妹 妹的情况,还有各自孩子们的情况,详细地讲给父亲听,他没有提母亲,因为他与 母亲决裂已经很多年了。 听到三个孩子的现状,父亲虚弱地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魏啸林心痛欲裂, 他走出病房,在走廊里痛哭失声。两个妹妹走进病房,终于看到了父亲。魏孝华哭 得说不出话,魏孝敏扑到父亲身边,向父亲讲述母亲的艰难,控诉舅舅和姨妈们的 无耻,述说兄妹三人遭受的痛苦。父亲没有听完,就溘然长逝了。 出乎所有的人预料,父亲去世后,虽然给母亲以致命的打击,但母亲又挺了过 来,她没有死。 魏啸林注意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与父亲见面后,父亲绝口不提母亲,仿佛母亲 早已离开了人世。父亲为什么这样做呢?难道他不想母亲吗?母亲是父亲千挑万选 最满意的人,是他最爱的人。 父亲在大西北服刑,距离东北黑土地相当遥远。母亲没有钱去探监,家里吃了 上顿没下顿,她只能忍受万箭穿心般的痛苦,给父亲写信。家里的一切、母亲等待 父亲的决心等,父亲都知道。父亲应该痛恨母亲,但也应该感谢母亲,没有母亲, 他的三个孩子就活不下去。但是,父亲就是不提母亲,不仅当自己没有提,当两个 妹妹的面也没提起。 父亲的死,对魏啸林是个致命的刺激,他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他义无反顾地 去派出所改了名字,他将魏孝林三个字改成了魏啸林。父亲是这个样子,母亲是这 个样子,何谈孝敬?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我去孝敬谁? 魏啸林的精神几乎崩溃了。好在有老婆的细心护理,有女儿陪伴在身边,如果 没有老婆和女儿,魏啸林有可能结束自己的生命。早过而立之年的魏啸林,已经成 熟了,如果放在十年前,他肯定会找舅舅姨妈们拼命的。因为他们的贪婪无耻,导 致刚刚出狱、刚刚与儿女见面的父亲的死亡。魏啸林恨死了他们。 魏啸林恨到了极点,他打破了与妹妹们的约定,摇摇晃晃去找大妹妹。他知道, 妹妹妹夫的事业蒸蒸日上,舅舅和姨妈们,还有他们的孩子们,死皮赖脸找到大妹 妹,请求大妹妹收留他们,赏他们一口饭吃。大妹妹魏孝华脸皮薄,最后不得不收 留了他们。 小商人的后人们虽然精于算计,虽然工于心计,但他们目光短浅,他们的致命 伤就是鼠目寸光,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与人斤斤计较,这样的人在哪里也吃不开, 到哪里都会让人烦。于是,他们被单位抛弃了,他们找不到好工作,不得不去找魏 孝华。 小商人的后人们很知趣,也很机灵,他们知道他们当年造的孽仍在继续,他们 看到魏啸林来到魏孝华的公司,他们知道与魏啸林碰面的后果,所以他们早早地溜 回家,藏了起来。 魏啸林一千遍一万遍地想,想杀死那几个人,为父亲报仇、为自己报仇、为魏 家报仇。当然,他的愿望不可能实现。 让魏啸林想不明白的是,百万富翁的大妹妹为什么在若干年后要收留这些人? 而且这些人还得到了妹妹妹夫的重用,他们多数人成了部门经理,他们吃香的喝辣 的,逍遥快活地生活着。魏啸林心中的仇恨太深了,由此他开始痛恨妹妹,更不与 妹妹们来往了。 天渐渐亮了,魏啸林在阳台里坐了一夜。 刘雅芝一夜没有合眼。过一段时间,她就悄悄地来到厨房,观察丈夫的动静。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丈夫的身体顶不住,她马上打120 将丈夫送到医院。 这个时候,刘雅芝开始想念女儿。如果女儿在家,女儿会有办法的,女儿可以 劝、可以撒娇、可以哄爸爸。唉,这道关口该怎么过呢? 天亮后,刘雅芝走进阳台。烟灰缸满满的全是烟蒂,魏啸林乱蓬蓬的花白头发 一夜间变得雪白,嘴上起了一串水泡,两只眼睛红红地、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发 呆。 刘雅芝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擦去泪水,她劝道:“啸林,快进屋躺一会儿 吧,看你熬得快挺不住了。” 魏啸林看看老婆,缓慢地往起站,可腰腿已经僵硬了。在刘雅芝的搀扶下,魏 啸林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颤颤巍巍回到了卧室。 将魏啸林安顿好,刘雅芝开始做饭。人是铁饭是钢,魏啸林现在这种状态,如 果不吃饭,很有可能病倒。刘雅芝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忙着做饭。 魏啸林勉强喝了两小碗绿豆大米粥,吃了一点儿咸菜,又上床昏昏沉沉睡了。 刘雅芝看看表,七点多,她开始给魏孝华和魏孝敏挂电话。婆婆死了,丈夫不 去,也不让自己去,人不能去,总得打电话问问,否则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魏孝华和魏孝敏对刘雅芝很好,几十年里,嫂子代替哥哥与两个小姑子走动。 如果没有嫂子,哥哥与两个妹妹真就行同路人了。 这面完事了,刘雅芝又给单位打电话请假。刘雅芝在超市工作几年,从未请过 假,今天请假很痛快,超市的领导马上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