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午十一点多,刘雅芝打算做午饭,突然有人敲门。她急急忙忙打开房门,进 来七八个人。看着这些人,刘雅芝愣住了。 来的这些人虽然戴着黑纱,但一个个满面红光,丝毫没有悲伤的表情。刘雅芝 仔细端详,终于认出来了。这些人是魏啸林的舅舅和姨妈的后代,魏孝华的手下。 她马上明白了,这些人想趁此机会解开与魏家的死疙瘩。刘雅芝马上紧张起来,她 知道丈夫恨透了这些人,看到这些人,丈夫肯定会发作的。 正如刘雅芝想象的那样,魏啸林看到这些人,先是愣了一会儿,紧接着爬下床, 脸涨得通红,开始破口大骂。 “看到我们魏家又死人了,你们高兴了吧,啊?!你们,还有你们的父母,都 是不要脸的小人,都他妈该死!要不是你们,我父亲能被判刑吗?能死吗?你们这 些该死的东西,害得我们魏家家破人亡,你们还有脸来,啊?你们给我滚出去!… …” 由于太激动,魏啸林剧烈地咳嗽起来。刘雅芝急忙奔过去,敲打丈夫的后背。 趁着魏啸林一时无法说话,这些人七嘴八舌说开了。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什 么人死如灯灭,什么这些年你没回家,我们去照顾姑姑了(姑奶奶了)。 虽然杂乱,但意思说清了,魏啸林也听明白了。这些不要脸的人,来到自己家, 不是为了死人,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为了他们能在大妹妹的公司站稳脚,保住自己 的饭碗。 魏啸林两眼血红,如果不是身体虚弱,他很可能跟眼前的仇人拼命。这些人脸 皮也真够厚,任凭魏啸林怎样痛骂,就是不走,颇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意思。悲 伤、气愤、疲劳,魏啸林支持不住了,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床上。 来和解的这些人终于被吓跑了。刘雅芝要打120 ,被魏啸林止住了。魏啸林倒 在床上,气息微弱、大骂不止。刘雅芝吓坏了,她怕丈夫被连续的强烈刺激弄得精 神失常,她将玻璃杯递给丈夫,想让丈夫摔碎几个杯子,将积压在胸中的怒火发泄 出来。可是,魏啸林根本不接玻璃杯。不知道是舍不得,还是没有摔东西的习惯。 歇斯底里发泄了很长时间,最后,魏啸林浑身无力地低声哭泣着。 刘雅芝坐在丈夫身边,和声细语地小声劝道:“啸林,别难受了,老太太活着 的时候,你经常让我把钱交给小妹夫,虽说你和小华嘴上不承认老太太,可你们尽 到儿女的责任了。小敏两口子下岗很多年,在外面打零工挣不到多少钱,要是没有 你们兄妹照应,甭说给老太太看病,就是吃饭也会困难的。事情都过去了,别难过 了,啊……” 魏啸林渐渐平静了,他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刘雅芝将房门关好,去了另一 个房间。 老婆说得一点不错,魏啸林和魏孝华在关系上与母亲决裂了,表面看他们做得 非常绝情,但是在经济上,兄妹二人没少给小妹妹钱,尽管给钱的时候三兄妹从不 见面,而是将钱交给小妹夫,尽管他们绝口不提钱是给母亲的。实际上,没有两个 人的接济,母亲不可能活到现在,不可能衣食无愁。 那么,两兄妹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呢?魏啸林经常思考这个问题。他知道,子 女无法选择父母,这层血缘关系是无法改变的。两兄妹的做法,不是给什么人看的, 他们是出自真心,因为她是他们的生身母亲。他们又非常痛恨母亲,不肯原谅母亲, 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当年,父亲在医院气绝身亡后,母亲也死过去了。三兄妹在抢救室外哭作一团, 母亲苏醒后,小敏在病房里照顾母亲,两兄妹在病房外守护。当然,两兄妹决不允 许小妹告诉母亲哥哥姐姐就在病房外。当时之所以这样做,是下意识的,在内心深 处,他们非常痛苦。他们痛恨母亲的同时,也一样痛恨父亲,因为魏家的一切苦难 是父母一起制造的。 母亲的生命力非常顽强,不到四十岁,母亲就被悔恨和劳累击垮了,她常年躺 在床上,得了很多疾病,常年与各种药品为伴。母亲在生命的后四十年里,有很多 次(多得让人记不清)生命垂危,但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都能缓醒过来,继续顽 强地活下去。 是什么原因支撑着母亲呢?抚养大三个儿女,她觉得对得起父亲,没有了心理 负担?还是她仍念念不忘当年做过的错事,用延续痛苦的生命来惩罚自己?母亲这 些年,始终被疾病折磨,任何人都可以明显感到,老人生不如死。 现在母亲去了,给予三兄妹生命的两个人,如今都离开了人世。父母离世后, 三兄妹能否恢复正常关系呢? 魏啸林头脑一刻不停地胡思乱想着。几十年了,为了减轻痛苦,为了忘记痛苦, 作为长兄的他,强行规定兄妹永不再见。人可以不见,但不见面不代表不想念。看 样子,有必要找时间三兄妹坐在一起,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小妹妹肯定愿意改善兄 妹之间的关系,小妹妹始终盼望兄妹团聚的那一天。大妹妹能同意吗?小华受到的 苦难,一点儿不比自己少,她心里的恨,与自己一样,很深很深。 夜渐渐深了,刘雅芝几次欲言又止,她想劝丈夫,无论如何应该去火葬场,逝 去的人毕竟是生你养你的母亲。如果不去,你会悔恨终生的。可是,丈夫刚刚平静 下来,她怕丈夫再次发作。人的精力与体力是有限的,如果再次发作,丈夫有可能 出意外,怎么办呢? 终于,魏啸林从床上爬起来,拿起电话,拨通了大妹妹的手机。“小华,你身 体怎么样?” 魏孝华的声音很虚弱,她喘息着说:“我没事,哥,你身体还好吧?” 魏啸林知道,大妹妹在等待自己的决定。自己不去参加母亲的葬礼,大妹妹也 不会去,但大妹妹像自己一样,也会非常痛苦,毕竟人只有一个母亲啊。 魏啸林缓缓地说:“小华,明天早晨,咱们两家人坐面包车去火葬场,咱们不 下车,在车里目送最后一程就可以了。” 魏孝华听后,哭了,好半天她才说:“行,行,哥,我听你的,明天早晨,我 们坐车去接你和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