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以后,我嘴头仍然很好,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是能吃的,我照样龙口大开, 胀得肚儿圆。菊儿呢,可就不一样了,好像吃有余悸,很挑嘴,什么都怕吃。可那 年头哪有挑嘴的余地,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于是,没多久,菊儿就变得尖嘴猴腮 的了。 有一天,秋天已经很深的样子,菊儿跟二伯妈上山挖野菜。开始火辣辣的太阳, 突然阴云骤起,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儿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光秃秃的山坡上,连 块挡雨的岩石也没有,菊儿和二伯妈站在山坡上,任凭风雨撕扯浇灌,如同飘摇在 雨中的两棵一高一矮的树,浑身透湿,冷得瑟瑟抖动。 当晚,二伯妈喝了碗姜汤,屁事儿没有。菊儿虽然也喝了,却不管用,一个劲 儿咳嗽,高烧不止。 菊儿昏昏糊糊地睡了三天。 后来,眼看再拖下去不行了,二伯到公社医院买了些药,菊儿的烧总算退了下 来。 可打这以后,菊儿总是咳嗽。开始,咳得还很算响亮,渐渐地,就有些力不从 心了。于是呢,就半声半声地咳,一边咳,一边喘气。偶尔高亢地咳一声,吐一口 痰,那痰中便带了缕缕血丝儿。 半年后,菊儿便形销骨立,只有喘气的份儿了。 二伯东拉西扯地弄了几十块钱,和二伯妈一起,背着菊儿到县医院去看病。一 照光,医生说菊儿得的肺结核,需住院治疗,但三百元住院费要一次交清,一个子 儿也不能少。 二伯顿时就傻眼了。 让二伯傻眼的,不仅仅是三百元巨款,还有肺结核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病。虽 然二伯的医学知识极其有限,但肺结核俗称痨病,在我们小箐沟,又叫做干痨,这 他还是知道的。这个病,不仅要治疗,还要保证营养,吃得好,睡得好。二者缺一 不可。因此,当时得了这个病,就等于判了死刑。因为二伯既没有大笔的钱为菊儿 治疗,更谈不上什么营养。村里此前得病的人,都是活活地拖死。而且,在我们小 箐沟,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得干痨的病人,不能在家里落气,寿终正寝,必须弄 到外面去。 二伯一屁股瘫坐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上,目光呆滞,一脸凄惶,半天也缓不过神 来。还是二伯妈一把将他拽起来,随手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把,二伯的眼珠这才活 泛开来。 没钱住院,医生给开了些不痛不痒的常用药,只好打道回府。 坎坷崎岖的几十里山路,二伯背着病恹恹的菊儿,铁灰着脸,勾着头赶路,整 个儿成了一把闷葫芦。二伯妈唉声叹息,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撒了一路。 有天下午,我背着书包回家,菊儿躺在一把躺椅上,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我凑 上前去,和菊儿闲谈。 三哥,你放学了? 放了。你觉得好点不? 不好,浑身软兮兮的,咳得胸口痛哩。 怎么回事呢? 三哥,你说,我会不会死? 死?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 三哥,你说人死是哪样样子? 我也讲不清楚,就是闭上眼睛就睁不开了吧。 那我不闭眼睛,我不想死,我还想和你玩娶媳妇的游戏,做你的新娘子哩! 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