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酒醒之后我也后悔,毕竟是小六十的人了,还是个外国人。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有点麻。 木依寇待了许久,站起身为我扒了个橘子。开始脱衣服,洗手间水龙头在响, 换了件和服出来。 “小恒,你也有四十了?” “多了。” “任老师啥病?” “神经胶质瘤。” “你妈妈呢?” “十八年了,死在脑膜炎。” “我回国时他们还那么年轻,我父亲还活着,有时还说,你父亲的日语很好, 还说你的爷爷常到国高给你爸送吃的,见到日本人就跑。” “在日本过得好吗?” “现在行。” “以前呢?” 他沉默了许久,才说:“刚回国那阵儿,我就像被人强暴了的幼女,到哪儿都 是个挨操的货。三十来岁没文化,又是中国乡下人的做派,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 行。我觉得我是日本人,可日本人把我当满洲人。” “咋熬出来的?” “打工的那个主管去洗手间,将手纸扔到我的桌上,送进去还不行,还要我擦 他的屁股,按辈分论,我还管他叫舅呢。” “后来呢?” “后来就是今天。” 我推开窗户:“我们县真用心了,这日本房你一定很习惯。”一惊,但愿他不 记得从前。我没敢回头,屋里出奇的静。 许久,他才说:“以前总去你家,因为有时晚上吃不着饭。你也就四五岁,我 的碗一空,你就盯着我,我就不好意思再吃了。” “原谅我那时不懂事。” “谁家的粮也不多。” “你现在有钱吗?” “在日本不算。” “你真想投资?” “我本没有回宾县的打算,胡书记太热情,旅费还不用我花。” “我问你……” “这点钱我是有的,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 “胡书记说,也不用真投多少钱,有个中日合资的名分就行,我搞不懂。” 这里面的事,我多少明白一点,可不能当他说。 这话题就撂这了,四目相对,谁也没说,可念头相碰了。 中村又递给我一个橘子,用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齐刷刷,大拇指和小拇指 一夹,很别致:“别提小白楼好吗?他们都不知道。” “嗯。”我赶紧回到我的房间,秋风紧了许多,那窗棂“啪啪”的响,躺在床 上也把灯开着,盯着窗棂,有鬼吗?若真有,该是怎样的相会?念头穿过墙壁,那 屋出奇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