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期日,我和父亲来到湘山街七十八号。在听我父亲介绍他自己的时候,那老 尼姑,也就是我姥姥像霜打过一样阴阴苍白的面孔,像吸了水的干蘑菇一点儿一点 儿绽放出一丝笑容来,然后她将我们领进了她的禅房。禅房内很暗,没开灯,一切 都是朦朦胧胧的。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适应过来。定了神,打量一下房间的布置: 在正前方的照壁上用砖头砌了一座佛龛,释迦牟尼坐在里面。释迦牟尼的下首,是 佛界另外两位菩萨,我叫不上名号。一盏长明灯亮着豆大的光,一闪一闪的。案几 上摆着供品,一碟花生,一碟青苹果,再一碟糖果。还有一个紫木鱼和一根紫棒槌。 这时姥姥打开了禅房向外的一道门。门外面就是湘江。于是禅房就明亮起来。 我借机可以看清姥姥禅房里的一切:房间靠墙左边是姥姥一张被黑蚊帐遮住的床, 其余一切跟普通人的房间一样,摆着些杂物:桌子,椅子。桌子上面是口箱子,箱 子上面是散乱的松香,桌子下面摆着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与别的房间不同的是房 间内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浓浓的薰香味儿,那是姥姥长期烧香的结果。 于是老爸跟姥姥就聊起来,他们聊什么我不感兴趣,我出去了。 我来到阳台下面那块空间,上次见过的老头正在煤炉上烧火。煤已经烧起来, 很旺。老头看我一眼,微笑了一下,没说话,忙转过身去,提锅煮菜去了。 我环顾四周,阳台下面五六平方米宽的空间竟摆放着三座煤炉。阳台的一端是 一口大水缸,水缸上面是一个漏水的水龙头。而另一端是一个楼梯口,通往地下室。 我顺着楼梯口下去,来到了湘江边。湘江边的堤岸上有一块姥姥从江底填起来 十来平方米的地。地上搭了个瓜棚,一丛葫芦瓜藤爬在上面,开满了白色的花,很 漂亮。周围还种了一些小白菜,绿绿的,很嫩。 待我回来时,那老头已经在喝酒了。一个大拇指大小的杯,一瓶掉了商标的酒。 一只手拿着筷子在锅里夹,另一只手两根指头夹着一支香烟。牌子很贵,是云烟 “红梅”。再看锅里,大鱼大肉混在起,煮得一塌糊涂。 我不知道这老头(就是被姥姥唤作李伯的老头,也不知道这姥姥为什么叫他李 伯。为方便,我也叫他李伯)竟在七十八号住了十六年了。十六年前李伯五十来岁 吧,那时李伯是什么样子,也驼背吗? 后来我在湘山街七十八号住了一段时间,渐渐地和李伯熟悉了,我和李伯常常 坐在一起聊天。 李伯说他一生光棍一条,出门在外风风雨雨快三十年了。年轻时,做过临时工, 掏过大粪,进过很深的矿井挖煤。李伯笑眯眯地说,后来农村待不下去了,就进城。 城里比农村好混些,但挨饿的日子也多。 李伯在断断续续告诉我他年轻的经历时,表情总有些慌乱。我不知道李伯为什 么这样,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伯是七十八号最重要的一个人。如果说姥姥是七十八号的主人,那么李伯就 是七十八号的管家了。什么时候姥姥有事要出去,不管是一天还是两天,十天或半 月,姥姥都会把钥匙给李伯,嘱咐李伯照看着房子,嘱咐李伯看着欧阳兄不要偷他 的柴米,注意欧阳兄不要去偷她的小白菜。也叫李伯按时添换新煤,叫李伯煮菜上 供佛祖什么的。这些李伯都干得任劳任怨,干得让姥姥放心。 前面提到的欧阳兄,是一个虎头虎脑的收破烂的青年。 湘山街七十八号,除了李伯欧阳兄外,还有一个叫秋叔的,是县土管所一名下 岗工人。住在李伯隔壁。在外面忙什么生意,我住进七十八号一个多月了,都没有 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