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再过半个月就是十一月二十日了。到了十一月二十号姥姥就是庵堂的住持了。 那些天姥姥忙坏了,每天接送几批信男信女,接受他们的祝福,接受他们的恭维。 汪妈也忙坏了,洗菜洗碗做饭,一个人跑上跑下搞得满头大汗。李伯的出走,姥姥 对汪妈又不那么讨厌了。洗菜洗碗做饭忙完之后,姥姥叫汪妈休息一下,可汪妈却 闲不下来,她得给姥姥洗衣服。 “师傅呃——,师傅呃——,换了的衣服呢!”汪妈叫唤一声,然后提来木盆 来拿衣服到湘江边去,刺骨的河水使汪妈打了许多冷战,吹人似刀刮的风吹进了汪 妈厚厚的旧棉袄,使她浑身都收缩一下。汪妈本来想烧一锅热水泡衣服的,可她不 敢。前些日子有一次汪妈帮姥姥洗衣服烧了一锅热水。姥姥看到了就破口大骂说你 烧热水不要煤球吗?煤球不要钱吗?一个煤球三角钱呢?像你这样做事,没有一点 儿诚心诚意,叫我怎么收你为徒弟,我收了你菩萨也会怪罪我的。 为了表示一心向佛,从那以后汪妈洗衣服再也没有烧热水,都到江边去,到湘 江边去,经受寒风冰水的考验。 那些天,姥姥都沉浸在当住持当长老的思维中,她似乎把李伯给忘了。而就在 这时候李伯却回来了,李伯满面风尘的回来了。 汪妈最先看到李伯的,汪妈那天早上早早起来,刚要去给煤炉换煤,一抬头就 看见了李伯。李伯刚好从门外走进来。 汪妈夸张地喊了一声:“李伯——”就激动得哭起来。哭声惊醒了禅房里的姥 姥,姥姥起床了,打开房门就看见了被哭诉着的汪妈拦住不放的李伯。 姥姥倚在门槛上,静静地看着。李伯的目光从汪妈的肩头越过来,也看见了姥 姥。李伯的目光不再那么迷惘无助了,带着一种温存爱怜。姥姥就看到了久违的温 馨的笑在李伯脸上荡漾着。 姥姥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李伯回到七十八号,七十八号死气沉沉的气氛又活跃起来,人们又能听到汪妈 的大嗓门了:“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们,又回来了,是不是……你看你知道笑了,笑 就是没有假了,肯定是舍不得我们。” 姥姥也乐颠颠地,亲自给李伯炒了两个素菜,打了一斤香酒给李伯接风洗尘。 李伯接受了姥姥的恩惠,接过姥姥斟得酒杯一仰脖子就倒尽了。 李伯回七十八号有几天了,汪妈提醒姥姥,该给李伯的儿子打电话了。姥姥说 :“不忙,让我多照顾李伯一阵子,他儿子一来,我就永远也见不到李伯了。” 意料之外的,当天下午那辆黑色小轿车就停在了七十八号门口,李伯的儿子从 车里钻了出来。 父子俩见面时都愣住了,互相打量着对方。最后终于儿子喊出声来:“爹——!” 然后,扑通一声跪下了,再悲伤地叫了一声:“爹!……原谅孩儿不孝吧!”就抱 着李伯的腿哭喊着。 李伯眼里盛着一湾泪水,终于如泉水般溢出来,他蹲下来,捧着儿子的脸: “我的儿呀!我也想你呀。”于是两人放声痛哭起来。汪妈跟姥姥站在旁边,也是 泪水涟涟。 李伯终于走了,坐进黑色的小轿车里走了,黑色轿车缓缓地驶出湘山街。一条 街的老头老太都认识李伯,都来送行,不认识李伯的也来看热闹。这个说李伯你常 来玩啊!那个说李伯不要忘记这条街啊! 李伯走的时候,把所有的家当都送给了汪妈。一屋子的破烂,什么废铜烂铁废 旧塑料袋废纸之类的一股脑儿地都给了汪妈。连同一床的被褥。李伯什么都没给姥 姥留下,只送给她一个迷人的温馨的笑和上车时一场凄惨的哭声。李伯对姥姥说: “以后你要好好珍惜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胡乱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