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月,冬。 天寒地冻。刚下过一场雪,白色冰封了三秦的土地。 将军府大门紧闭。门前车马稀疏,偶尔有行人路过,也是压低着脑袋快步经过。 从前的将军府不是这样的。恢弘的官邸占据着咸阳的中央,前来的宾客络绎不 绝,府里夜夜笙歌,灯红酒绿。樊於期的朋友遍及六国,门客更是多得可与四公子 媲美。 可这一切,都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自从秦王罢了樊将军的爵位,就再很少 人登门拜访了。所有人都知道秦王嗜杀的脾气,没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牵扯麻 烦。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从前樊将军身居高位战功显赫,慕名而来的人自然云集。 现在已经门庭衰弱今非昔比,稍微亲近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更何况萍水相逢? 樊於期自然也想到了,当吕不韦被罢相位,赵太后囚禁后宫,他已经意识到危 机的来临。秦廷之上,秦王面色冷峻目光如电,当着群臣的面宣读那杜撰的十大罪 名。他当然知道那些都是秦王设下的圈套,一切都只不过是秦王准备开始屠戮的借 口而已。他不知道这样的屠戮何时开始,却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直到知道秦 王秘密的人都死绝之后,屠戮才会结束。 他很了解秦王。宁可错杀一万,不会漏网一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如 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已经差不多都被杀光了,只剩下他还活着。 他的存在对秦王就是潜在的危险。更何况,他掌握着一个足以让秦王身败名裂, 让秦国万劫不复的秘密。 这是个什么秘密?为什么秦王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他很清楚,所以他很无奈。 他愿意以自己的生命来保全秦王的秘密并且实践对吕丞相的许诺,但是却无法 阻止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一起陷入这阴谋和血腥交织的旋涡中。 整个咸阳城的关卡早已关闭,通往别国的道路都被封锁。将军府周围布满了秦 王的眼线,各种暗哨睁着猩红的眼睛窥视着将军府的一切。 曾经威震六国名动天下的樊大将军,如今已成困兽。 困兽犹斗,而樊於期,已经没有了任何力量来为自己和家族争取一线的生机。 秦王为他设置的牢笼太坚固太空洞,他甚至都无法选择是鱼死网破或者苟延残喘, 只能等待那个未知时间却知结局的时刻来临。 他抚摸着自己的疾风剑,像擦拭自己的生命一样擦拭着它。这柄剑跟随他南征 北战出生入死,斩杀过多少敌将的首级,而如今,这柄剑却是他唯一可以保护自己 的东西,是他的全部依靠。 他能感觉杀戮的逼近,却不知道将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出致命的袭击。 他们来了。 一片宁静,死一般的宁静。樊於期挥剑,凝固的空气迎刃破裂。剑入鞘,身后 倒下两具尸体。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竟然没留下一点儿气息和痕迹。空旷的大堂赫然冒 出无数的死士,手上各式的兵器交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杀阵。 兵器的寒光照得大堂亮如白昼,逼人的杀气中带着死亡的辉煌。风吹过,拂起 他的衣袂。腰带笔直地飘然而起,衣袖飞展,同时剑光出鞘。 没有人看到他的出手,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最前排的死士只觉得眼前 一片辉煌,周身笼罩在一种灿烂的光芒中。这光芒如同死亡,光芒散尽,他们的头 颅已经喷涌着鲜血与身体脱离。 人一排排地倒下,兵器一件件地掉落。死士们全都瞳孔收缩,纵使是不惧死亡 的人都被他的剑所释放的威力所震慑。因为他的剑本身就代表死亡。 倒下的人,有的身首异处,有的皮开肉绽,有的是穿透铠甲一剑穿心,有的是 体无完肤千疮百孔。死的方式各种各样,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眼里都带着疑惑和恐 惧的目光。 剑光还在闪烁,血液还在喷涌。樊於期已经杀得性起,血水染红了他的衣服, 但没有一滴血是他流的,都是已经死在他剑下的人流的。 “砰!”闪烁的剑光突然被克住。如果说他的剑是一条吐着芯的毒蛇,那么这 一下无疑打中了这条毒蛇的七寸。 剑入鞘。 身前站立一个人,他全身上下用铠甲保护得严严实实,几乎没有任何一点儿空 隙可以突入。他也用剑,但不是樊於期的乌鞘剑,而是一柄长八尺、重九斤,剑身 厚重沉实的斩马剑。这种剑适用于战场的肉搏,一剑挥出,带着剑本身的长度和重 量可以横扫千军。运用这种剑,本身就需要持剑者具备良好的臂力和腕力,要将这 种沉重的兵器运用自如,更需要持剑者存乎一心的灵动和专注。 天底下能使用这种剑的人并不多,运用得好的更是少之又少。 可是,眼前站立的这个人,就是其中的好手。他身长九尺,虎背熊腰,再加上 这一柄斩马剑,简直宛若天神。 在别人眼里,他就是天神。 他是白起,与樊於期、蒙天放并称秦国三大剑客。他使的剑法,和他的人一样, 凶悍毒辣,目空一切。他就是用这柄剑,一举坑杀了赵国四十万降卒。 克住樊於期剑光的,就是这柄剑。 “你还是来了。”樊於期握紧手中的剑,目光不离白起的眼睛。 “该来的总该是会来的。”白起双手横托斩马剑,然后慢慢举过头顶竖立,剑 锋直指樊於期。“你通敌叛国,图谋犯上,罪无可赦,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樊於期冷笑道:“我无罪。只不过我知道了讳莫如深的秘密,所以你们才一定 要置我于死地。” 白起一动不动,剑也一动不动,眼睛甚至没有眨动。高手过招,关键在一个快 字。在生死决斗中,甚至一眨眼的工夫,都能要了对方的命。白起不愧是高手,静 的时候安如泰山,一旦爆发,必将山崩地裂。 “今天终于可以了却我的一桩心愿。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知道,究竟是你的 疾风剑快,还是我的斩马剑利。” 樊於期默立着。他还是紧握着剑,眼神不离白起的眼睛。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对手露出破绽,然后发出致命一击。 两人几乎同时挥剑。 白起笑了。斩马剑巨大的威势压制得樊於期只能后退,几乎没有任何回避的余 地。斩马剑比疾风剑长出好几分,当下就已经到了樊於期的心口。 他仿佛听到了斩马剑刺入樊於期胸口,血液喷涌皮肉撕裂的声音。可是,疾风 剑,却顶到了他的喉咙。 他没有看清疾风剑何时出手,也没看清樊於期如何闪避他的必杀一击。当他的 招式用到极致的时候,樊於期已经脱离了他的杀阵和剑风,把剑顶到了他的喉咙。 喉咙的血液喷涌而出,他的舌头舔到了血液的黏稠,是自己的血。 剑入鞘。 白起倒下,可是他并没有死。樊於期没有杀他。他只是无奈,他不想杀人,却 偏偏有人要置他于死地。不想杀人,却偏偏杀了这么多人。 白起嚎叫着:“樊於期,即使你逃离这里,也逃不出秦王的掌心。你认命吧! 哈哈哈……” “我根本没打算要逃。”樊於期着血水,头也不回地走出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