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夜。 咸阳宫。 夜的黑色铺展开来笼罩着整个宫殿,黑暗中咸阳宫亮起点点灯火。 黑暗和宁静,是最接近死亡的颜色和气息。 死一般的沉寂。 这里永远都是庄严和肃穆,同时阴森和恐怖。咸阳宫因为他的主人而显得凌厉 而不可侵犯,甚至连鬼神都不敢挑战它的尊严。 这里的主人是秦王,那个怀抱扫清六国一统天下的决心的秦王,那个嗜杀可怖 而又深不可测的秦王。 白起曾经说过:咸阳宫里最可怕的不是秦王的威严,而是秦王的剑。 没有人看到过秦王的剑,也没有人看到过他出手,就连宫廷侍卫长蒙天放也没 有看过。 其实,他曾经看过一次,只是因为出手太快,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剑已入鞘。 那是他唯一一次看到秦王出手,只因为太快了,在出鞘入鞘之间,秦王就已经完成 了一次杀戮。 秦王的剑拔出来的时候,剑锋甚至没有沾血。因为太快了,快得甚至血液都来 不及流出。 蒙天放以前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是樊於期,能不能避过秦王的剑呢?樊 於期与秦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剑呢? 现在,他却无法再思考这个问题了。他很痛苦,他知道秦王已经下达了诛杀樊 氏九族的命令,而且派去了大秦第一猛将白起去追杀。也许樊於期已经死在白起的 斩马剑之下了。 有一种滚烫透明的液体从他的眼眶流了下来。是眼泪,是为朋友惋惜的眼泪。 樊於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相信通敌谋反之人绝不会是樊於期。可是,秦王要他死, 他不得不死,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秦王的手段,六国不能,樊於期也不能。 可是他至死都不曾为自己辩解一句,任凭秦王的迫害也始终保持沉默。他一定 隐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他一定有自己难言的苦衷。 如果他只是作为樊於期的一个朋友,那么,他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樊於期 的生命。 但他同时是秦王的首席侍卫。他是秦王的臣,是臣就要忠。 蒙天放守在大殿门外,大门紧锁,秦王在里面批阅奏章,他几乎不用休息。殿 里从来灯火通明,可是蒙天放不敢有任何放松,任何的放松都有可能让刺客有可乘 之机。虽然他知道,天下没有任何人,能杀得了秦王,除了他自己。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一种熟悉的气息,一种他最尊崇最挚爱的气息。 他怀疑自己有没有搞错。可是如果不是他,还会有谁能在戒备森严的秦宫行走 自如? 任何人一踏入这里,浑身都会战栗在它的肃杀和阴森之中,即使三朝为官的老 臣一走进这里,都会莫名地打颤。除非修养极高的剑客,没有人能做到心宁神静。 而这样的剑客,本来天底下就没有几个。 樊於期是一个。所以他来了。 “你不该来。”蒙天放按剑而出,“你不能杀秦王!” 樊於期没有停步,他继续走着,手中紧握着剑,眼睛直视着这个最好的朋友, “你还不快逃?”蒙天放的剑已出鞘,剑尖直指樊於期的额头。 “我不想逃,我只不过是来找他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会告诉你的,因为我不想害你。这个秘密仿佛一个魔咒,谁知道了谁就 要惹上杀身之祸。已经有多少人为之丧命,我不想你因此而罹难。” “我不会让你杀秦王。”蒙天放的剑已经顶到樊於期的额头,轻轻一挑,一道 血痕从皮肉上显现出来。 两人站住,对峙。 双剑齐出,天地为之变色。 漫天剑花,银光飞溅,火星四射,咸阳宫的瓦片纷纷震落。 终于平静。 一个人倒下。一个人站着。 倒下的是蒙天放。站着的是樊於期。 “对不起,我必须要去找他求证一件事。” “你会死的,天下没有人能接住秦王的剑,你也不能,你这是去送死。” 樊於期没有回应,他收剑入鞘。 蒙天放没有死,但是他的心已死。他的心死,不是因为樊於期惊天动地的剑法, 而是心痛。因为他悲哀地预感到,秦王的杀气已经把他这个好朋友席卷进去,无论 如何都抽离不开。 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咸阳宫内,夜更深。 秦王批阅完最后一卷奏章,挥手让侍从退下。每次这个时候,他都会屏退身边 的人,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小憩一会儿。他也是人,不是机器,是人就需要休息。 他坐直身子,从案桌下拿出自己的剑。帝王之剑,也是天下之剑。是韩国的铸 剑大师邵力子,采集祁连山上的金铁之英,融合天山的银石之晶铸造而成。剑身上 刻着四个字:四海归一。 四海归一,这是多少代中国人的梦想。百余年的战火,几个世代的杀伐,已经 让七国大众苦不堪言。秦王就是要在自己的手上实现秦国历代先烈梦寐以求的夙愿, 建立一个同样文字同样语言同样法度的国家。每当他凝视着这四个字,脑海都会浮 现中原的壮阔,心里都会升腾起统一的雄心。 他要做天下第一个皇帝,同时也是天下第一剑客。 他缓缓拔剑出鞘。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现身?” 话音落处,樊於期出现在他的面前。对樊於期来说,咸阳宫的戒备根本不算什 么,只要愿意,他可以出入这里的任何地方,没有任何人能挡得住他。 “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说。”秦王的回答很冷淡。 “是不是我死了,就可以永久埋葬这个秘密,你也不会再滥杀无辜?” “以前我想是的,但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如果我杀了你,天下人会认为我残 害忠良,我将难以服众。我不要你死在我手里,我要你死在天下人手里。只有这样, 我的手才会清白,我的心才会安宁。” “你……好狠毒……”樊於期咬着牙,于是,他拔剑。 迅如疾风的疾风剑,天下无双的剑法。 一击之后全然不给自己留下后路,他这一刺已用上全身的精魂,这一剑已附上 他的决死的信心和勇气。一击不中,就身死魂灭。 疾风剑法本来就可怕,再加上他怀抱必死的决心,天底下几乎没有人能够阻挡 这一剑了! 秦王也已出手。他的剑似乎并不快,但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变换着前进的 角度和方向。樊於期的剑刚进入秦王的剑心,就迅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裹胁。樊 於期突然感觉自己像掉入蛛网的臭虫,浑身都被秦王的剑花所粘附,所缠绕,进不 能攻,退不能守。 这一刻,他真实的感觉到死亡。 他终于知道秦王的厉害。 他听到自己的血液从胸膛喷涌出来的声音。 疾风剑掉落在地。他的灵魂,他的剑法,也在一刹那间凋落。 他现在终于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剑。 秦王收剑入鞘。 “你永远也赢不了我,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我不但是天下的共主,也是所 有剑客的王。你知道为什么你不能击败我吗?因为我怀抱的是吞并一切的决心和勇 气,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我。你的剑很快,可是你却不知道为什么而用剑。我却很 清楚,我要用剑削平六国的峰峦,摧毁六国的城宇。而你呢?仅仅不过是为了报仇。 剑用到极致的境界,根本不在乎谁的剑快,而在于谁的气质更强,气魄更大。你为 报仇而使剑,而我却是为天下而使剑。所以,你永远也赢不了我。” 樊於期不支倒下。 秦王把疾风剑踢还给他,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