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Q 是作家J 写的小说《胡闹》里的人物,所以我们不妨假想他生活在一个很遥 远的年代里。他可以居住在一个偏僻的古镇上,可以隐居于熙熙攘攘的闹市,还可 以住在阒无人迹的深山中,总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经在一株无花果树下 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走在一片开满木蓉花的沙漠里,那个女人便站在花丛之中,夕阳西垂, 染红了她消瘦的双肩,古井一样幽深的眼,闪动着醉人的波光。Q 缓步迎了上去, 风卷黄沙,每向前迈出一步,他都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内心深处那冰冷的孤独被融化 的声音。淙淙流水,流出体外就是不绝如缕的柔情。 然而就在这时候,远处夕阳忽然碎裂成千百个波光粼粼的碎片,随即隐没在暗 青的天际间。Q 自梦里醒来,揉揉眼睛,虚无的门如此掩去了另一个世界的真实景 象,无边的寂寞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Q 忽然间有一种被淹死的感觉。仰望天空, 带着某种暗示的云不断变化着嘲弄的笑容,散散聚聚,不知所终。 那天,Q 画了一张梦里女子的肖像,然后他便带着这幅画继续赶路。我去哪里? Q 总这样不停问自己,可是无人回答。如此走下去,也许并不是为了抵达某一处终 点,而是身不由己。在路上,Q 也遇见过许多女人,可她们无一能使Q 动情。其实 Q 心里清楚,是怀里那幅画侵略了他的全部感情,是画里那个女子使他对身旁的人 熟视无睹。任何一种代替,都是赝品。任何一种比较,都是自欺欺人。金黄的沙漠, 嫣红的落日,艳丽的花丛,温暖的笑容,稍纵即逝的目光相触,那片刻的独特感觉 早已沉淀成一杯自酿的美酒,在千百次的回味中千百次醉倒。 我要再次见到她,Q 暗暗下定决心,于是他重新来到那棵无花果的树下,准备 做一个相同的梦,来延续昔日那个美好的梦境。从此后,途经此地的路人都会惊讶 地发现终日躺在无花果树下的Q ,不论白天还是夜里,不论刮风还是下雨,他总是 那么贪婪地睡着。 你究竟在做什么?路人禁不住上前询问。 我打算做个梦。Q 翻过身,准备继续进入精心预谋的睡眠之内,可是很不幸, 他已经患上了失眠症,即便艰难地进入梦境里,也无法找到那个女子,往返于两个 世界的途中,早已把Q 弄得疲惫不堪。面容憔悴,衣衫褴褛,鞋上布满了日复一日 的灰尘,尽管如此也没有让他放弃,而是满怀信心地等待着与那个女子重逢于开满 木蓉花的沙漠之上。 后来打断他计划的是一群途经这里的马匪,不管Q 怎样苦苦哀求,都没有打动 土匪们坚硬的心,他们用一根牛皮绳将Q 绑在马背上,就强迫他加入他们的行列。 随着马匪离去,一路上烧杀抢掠,目睹着别人的生死,Q 感到即便是无动于衷的观 望也是种不可饶恕的罪恶,因此他觉得除了那个梦,世上就没有什么是干净的。 一天早晨,马匪们掳来一个女子,蒙着面纱,坐在马背上低低啜泣。马匪们无 所顾忌地笑着,在那肆虐的笑容后面,Q 仿佛看到了预演的可怕场面。 你们打算怎样处理她?Q 悄悄地问身旁的马匪,这时候他已经被迫同意成为马 匪中的一员了,留着坚硬如铁的络腮胡须,也有几分凶悍的样子。 带她到大漠的深处,那里有个好色的酋长。 你是说要卖掉她吗? 不错,是拿她换金子。 那么,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酋长居住的地方? 一个月的路程吧。马匪得意地回答,也许此时他正沉浸在金光闪闪的美梦里, 可第二十七天的夜里,马匪的美梦就终止了。 Q 趁土匪们熟睡的时候,剁下了他们的脑袋,然后唤醒那少女。 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好让我送你回去。Q 这样对少女说的时候,心里想到的 却是那棵无花果树,对于他来说只有那里值得留恋。 夜色凄迷,没有月光,远处的狼群在饥饿中嚎叫,风里漂浮着血腥的气味,散 落一地的人头哑然无声。惊魂未定的少女紧张地攥着Q 的手,即将脱身的喜悦也无 法掩饰内心的惊恐。随后,Q 便将她扶上马背,两个人匆匆离去。其实这时他们都 已迷失了方向,胡乱驱赶着胯下的马行于荒漠之中。 天终于亮了,一线银亮的阳光如离鞘之剑,带着兴奋的光芒斜指人间。就在这 时,他们看见了那片木蓉花丛。 我来过这里。少女略显激动的声音使Q 感到一阵轻微的战栗,随后迅速传遍全 身。 什么时候?Q 一边望向远处的花丛,一边轻声询问。脸上现出迷茫而惊讶的神 情,因为眼前的那片花丛,与他梦里所见的完全相同。 少女转过脸来说道:那是在梦里见到的,当时还有个男人向我走来,可惜后来 梦就醒了。 Q 忽然掀开了少女的面纱,于是他看见了曾在梦里召唤过他的那张脸。 这么说,我们曾经做过了一个相似的梦。 你?少女不可置信地盯着Q 生满胡须的脸孔。 不错,我就是出现在你梦里的那个人。不,是我们的梦。 Q 自马背上俯身过去,缓缓张开了手臂,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感到真实,可 少女的面孔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接着她身后的那个花丛也不见了。 邮差Q 忽然自梦中醒来,他并不是睡在一棵无花果树下,而是一家条件简陋的 旅馆。事实上Q 从来就没有看见过无花果树。此时窗外只有一棵老榆树,树干上拴 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马,马背上搭着两条系在一起的口袋,里面装满了别人的信件。 事情就是这样,Q 不过是一个奔走他乡的邮差,在他所送的信件中有一封是寄给K 的,可是无论Q 还是那个写信的人都不知道K 在不久前已经离开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