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午,总编让刘依然到他办公室一趟。刘依然去了后,总编说让她马上动身去 外地搞一个采访。 总编有四十多岁,肚子鼓得不低,但一看还算是少壮派。总编确实是新提拔上 来的,原来是副总编兼新闻部主任,一直是刘依然的顶头上司。现在虽然上下隔得 远了点,但私人关系还是挺好的。总编跟刘依然说话也从不摆谱。 总编问:“你知道李大中吗?” “李大中?”刘依然愣了一下,但马上想到了,“是不是昊天集团的那个董事 长?” “没错。这家伙这几年搞得真火,那天中央电视台还给他晃了好几个镜头。咱 们本行业的报纸不报报他也不合适。你这次就去采访他,回来写个大东西。” “写个什么?人物通讯?” “写成个什么你自己看着办,但要有分量,别考虑版面和篇幅。” “干吗呀这是?”刘依然笑道。 总编也笑了笑,“形势需要呗!”说着,他从案头翻出几本杂志,“我这儿有 些材料,你拿去看看。” 刘依然接过一看,几乎是李大中的专刊,里面有他在不同场合上的讲话发言, 还有各种昊天公司和李大中本人内容的报道。其中一本杂志的封面是省长和李大中 握手的大幅彩照。 刘依然说:“听说李大中这人挺牛的。” “多牛的人也愿意媒介吹!越牛的人越是俗人!告诉你吧,这次还是他主动找 上门来请咱们去采访的。你放心吧!”总编显出几分豪气。 刘依然说:“那还不让他在咱们报纸上多做点广告?” 总编说:“那就看你了,看你这个头开得怎么样吧!我可是派出最强阵容了。” 刘依然把手中的材料一,笑说:“我懂了,我的任务是引狼上钩。” “嘿,你可别到外面这么说去,那咱们成什么了?” “我知道,应该是抛砖引玉,对吧?”刘依然还是嬉皮笑脸的。总编没辙的样 子,冲她挥了挥手。她刚要走,又问:“我跟他们谁联系呀?” “噢!”总编拉开抽屉,找出一张名片:“就找他,都说好了,他会安排。” 刘依然接过一看,上面:昊天集团总经理办公室主任,周龙。 照片上的李大中有五十来岁,脸胖,双下巴,穿着西服,打一条花花的领带。 他面带笑容,脸上放着油光,两眼亮得像两只小灯泡,气势上竟和省长平分秋色。 刘依然把材料推到一边,给周龙打电话。 接电话的正是周龙。他一听刘依然的来由,果然很热情,让她坐飞机来,机票 他们负责报销。采访的事三言两语就约好了:刘依然买好票后,给他打个电话或发 个传真。到时候他会到机场接她。 刘依然回家跟丈夫马杰说,要去东北出差。马杰的脸马上沉下来,问:“又是 你们那个总编让你去的吧?他干吗老让你去?” 这是马杰的拿手好戏:总是用突然袭击的方式提出刘依然周围某个男同事的名 字,好像他早已掌握了什么。开始时刘依然还真让他弄得心慌意乱,后来就厌恶透 顶。 “什么叫‘他干吗老让我去’?我就是干这个的,我不出去采访靠什么混饭吃?” “得了,你们报社就你一个女的专职记者了,人家女的干别的就行,你就不行? 你又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都孩子妈了,还瞎跑什么劲儿?” 刘依然脸气红了:“我愿意!我愿意干这一行!” “你愿意没人拦你,可你该负的家庭责任不能不负吧?为人妻的责任你不负也 就罢了,为人母的责任你不能不负吧?” “我怎么没负了?” “你一出差,楠楠谁管?” “楠楠放在我妈妈家,你就管接送一下幼儿园,怎么不行?” “孩子放你家,还得让我接送?” “那放你家。” “我家?我妈有心脏病,带得了吗?” “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你就少往外跑一点!现在的记者有什么好名声?不就是到外面骗吃骗喝 外带公款旅游吗!” “你讲不讲理?” “我怎么不讲理了?” 刘依然重重地出了口气,“好吧,我也实在懒得再跟你费话了。楠楠我想办法, 不用你管。等我回来,咱们就谈离婚的事,请你再坚持几天。” “可以。” 刘依然买了星期一的票,为的是出差前带楠楠上公园玩一次。楠楠在一旁蹦蹦 跳跳地玩,刘依然坐在亭子上想心事。 几乎每次她出差前都要和马杰吵上一架,而且都是吵到离婚才戛然停止。尽管 她料到马杰会在她出差的时候按她说的每天接送楠楠,等她出差回来时,他又会甜 言蜜语地凑上来,离婚之事还一时半会儿不会成真,但一想到今后,她就心灰意冷。 她要不当记者了,天天和他厮守着,俩人就不会吵了?没那事,吵得会更凶!他马 杰不是因为刘依然的职业,而是她这个人!他是看她这个人不顺眼了,不顺心了。 他要看她人好,她就是天天在外扫大街又怎么样? 她和马杰是怎么走到一块的?竟有点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年的马杰没这么懒, 没这么赖。那时都大学刚毕业,工作都挺没劲的。有时候俩人到小剧场看电影,一 看能看一夜。可现在居然连当时看的是什么电影都想不起来了。就这么没棱没角、 平平淡淡、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初恋、结婚、生孩子,到现在留在记忆里的只剩下争 吵了! “楠楠,来喝水!” 楠楠跑过来,刘依然把随身带的小猫壶的盖儿拧开,楠楠接过去,扬着脖子, 喝起来。喝完了,把壶往刘依然怀里一塞,又要跑。 “擦擦嘴!”刘依然一边给楠楠擦嘴,一边问:“楠楠,要是爸爸妈妈分开了, 你跟谁呀?”说着,心惊肉跳地盯着女儿。 楠楠黑亮亮的眸子里闪出不安来,她不耐烦地嚷道:“干吗老问我这个!我谁 也不跟,我自己到外面打工去!”说完,转身跑开了。 刘依然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楠楠下半年就要上小学了,可别吓着她呀!刘 依然又一次下定决心:过一天算一天吧!就是离,也要等到楠楠考上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