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亮后,我们就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团:我,老头儿和女人。 我离不开他们的最直接的原因是他们带着许多吃的,已经拎在了我的手上。老 头儿和女人离不开我,我想:他们是需要一个男人,一个有文化,可以带着他们满 北京跑找刘铁柱的男人。我,恰好,就是这个男人。当然了,更重要的原因是头一 天发生的事。也许,这,就叫缘分吧。 那天早上,狼吞虎咽地,我吃了许多东西,像饿了一百年。老头儿和女人,两 个人争抢着给我拿饼拿水,为我剥鸡蛋的皮。当我吃得被噎住的时候,老头儿还轻 轻地给我捶背。老头儿一边给我捶背,一边喃喃着说别慌,慢慢吃,还多着哩,就 像我是他最心疼的儿子。他们把两大包饼,一大包煮鸡蛋,还有一大包水,统统打 开在我的面前。我不停地吃饼吃鸡蛋,还不停地喝水。而他们却什么也没有吃。他 们说不饿。我想他们是被我吃的样子吓住了。那天,中午,老头儿和女人才一人吃 一个饼一个鸡蛋喝一瓶水,在我的强烈要求下。 就这样,我带着他们在北京找刘铁柱了。这是第二天。我们找饭店。大饭店和 小饭馆都找,只要是饭店。我就去问:请问这里有一个叫刘铁柱的人吗?是山西人。 因为老头儿和女人都说,在离家前和后来刘铁柱打回家的许多次电话里,刘铁柱都 告诉他们:他在北京一个老乡开的饭店打工。 第三天,我们仍然找饭店。第四天,我们仍然找饭店。第四天下午,我们走在 街上,女人觉得身体不好受,走着走着,时不时地落在我和老头儿的后面,我们只 好停下来等女人。她空着手,只在右肩膀上挂着一个很轻的小包,那里面装的是她 用的一些女人的玩意儿,其他东西,大包小包的都拎在我和老头儿手里。开始我不 知道女人难受,更不知道女人为什么难受。我是后来才看出来的。 原来,女人是奶水又胀得无法忍了。女人的两个乳房在胸口高高地鼓着,颤抖 着,像两座活生生的跳动的山。女人实在是走不动了,不得不在街边坐下来。不知 道什么时候,女人已经把衣服全部解开了。乳房一晃一晃的,又大又圆,由红至白, 几乎红成火,几乎白得透明,乳头直直地立着,一耸一耸的,很是飞扬跋扈的要上 天的样子,是暗棕色的。不仅女人的胸口,脖子,甚至整张脸,都涨得通红,额头 上,红艳艳的,闪闪发亮,全是汗水。女人的嘴大大地张着,一口一口急疾地喘着 气。两只黑眼睛瞪得溜溜圆,但是没有一丝光,一会儿看着老头儿,一会儿看着我。 我知道她是在向我们求援。 那时候,我们在北京一条很大的街上,正是下班人们回家街上人最多的时候。 汽车,自行车,还有走路的人,简直是一座沸腾的海。我示意女人坐到一棵枝叶很 多的松树后,我和老头儿挨着并成排,蹲在女人的前面,包挨着我们在我们的左右 放在地上,尽可能地为女人挡住人,然后,我从包里拿出两个喝完水后还留下的空 瓶递给女人。女人接过瓶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立刻,就响起液体击打在塑料上 的唰唰声。很快,两个瓶都满了。我又递给女人两个瓶。我一连给了女人六个空瓶, 都满了。女人伸手还要,已经没有空瓶了。一点儿也没有犹豫,拿起一个装满女人 的奶水的瓶子,我就喝开了。因为我已经意识到正是女人的奶水救活了我。我要老 头儿也喝。老头儿不喝。于是我用最快的速度喝了三瓶女人的奶水。女人把我刚喝 空的三个瓶子都装满后,还要。我又要老头儿喝。老头儿还不喝。 我低声给老头儿说,老爷子,你不喝,就是害她哩。 我……我……我……老头儿说。 我实在是喝不下了,我说,你也看见了,我一连喝了三瓶。人们都朝我们看哩。 我又说。说着,我把一瓶张桂花的奶水硬塞到老头儿手里。老头儿握着女人的奶水, 一张黑脸当即红了。喝吧。最后我很不高兴地说。听到我不高兴了,老头儿才喝了 那一瓶女人的奶水。 女人的奶水整整装满了十瓶。女人,总算轻松了。 就是在这之后,我才知道女人叫张桂花,是老头儿的儿媳妇的。这之前,我只 知道老头儿姓刘,因为老头儿和女人要找的人叫刘铁柱,很显然,是老头儿的儿子。 三天里,我听见老头儿叫女人桂花,而女人叫老头儿爸爸,所以我一直以为女人是 老头儿的女儿,叫刘桂花。我带着他们找刘铁柱,虽然已经三天了,但是我什么都 没有问他们。我怕我问,触到他们的伤心事,让他们痛苦。我想,他们要给我说, 早就给我说了。同样,我的事我也没有给他们说。 经过这次喝女人的奶水,我们亲密起来,差不多像亲人了。老头儿才给我说桂 花不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儿媳妇,她姓张。随即老头儿又说,我姓刘叫大水,你呢小 兄弟?我姓李叫李浩。我说老爷子你就叫我小浩吧,我爸我妈都这样叫我。小浩。 老头儿立刻叫了我一声。别说,老头儿叫我的声音还真像极了我老家的父亲。哎。 我应。这样说着,走着,我们的没有拎包的手,不由自主地就牵在了一起。 接下来,我们又在饭店里找了一个月,没有找到。我们改成在建筑工地上找, 又找了一个月,仍然没有找到。我们又改成在各个菜场找,又找了一个月。我们还 找遍了各个垃圾场,各个地下通道,也没有找到。总之,我们找遍了北京的角角落 落,包括郊区的区县,比如通州,大兴,怀柔,昌平,密云,等等地方。我们找了 差不多三年,都没有找到。实际上,我们现在还在找。我们一直在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