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出生在河北北部的一个小村落里,那里水土丰饶,河沟密布。自打他记事起, 他就知道父亲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当兵,他见过父亲飒爽英姿的照片,那是一幅四寸 的彩色照片,挂在家里最高的镜框里。照片上父亲双手握枪,双目炯炯,有一种说 不出来的英武。那时候父亲不常回家,一年两年回来一趟已经算不错了,家中里里 外外靠母亲一个人张罗,好在那时祖父祖母身体都好,生活还算平稳。母亲比父亲 小10岁,这是他懂事以后才感觉出来的不公平,他记得曾经偷偷地问过母亲,母亲 说,就这样好多女孩子还羡慕呢,那时候的军人就像现在的大学生,抢手呢。后来 他认真地对照了一下,发现父亲战友的家庭也大都是这样的,女方总是比男方小上 七八岁,像父母这样相差10岁的也不少见。 但是后来情况慢慢地变了,因为响应号召,父亲和他的一部分战友从部队转业 到了一家钢铁企业,脱下军装穿上工作服,当上了钢铁工人,军人的光影不复存在, 再看那样的老夫少妻就有些不般配。在他的印象里,父母一年中相聚的时间很少, 父亲每次探亲回家都是匆匆来匆匆去的,给他的印象极其模糊。 他记得第一次和父亲发生正面的冲突,是父亲的一次探亲回家,那年他已经七 岁了,正是贪玩的年龄。因为那次父亲安排的毛笔字他没有写完就出去玩了,父亲 对他大发雷霆,他那时并不熟悉父亲的脾气,只是说了一句“毛笔字我们又用不着, 写了还不是白写。”父亲竟然上来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那一脚很疼,他的眼泪一下 子就涌了出来。父亲说,不准哭!没有完成任务还有脸哭。但是他忍不住,委屈的 眼泪哗哗地流下来。父亲说,你再哭,就给我滚出去。他当然没有滚出去,而是大 声地哭起来。母亲闻声跑进来,一边呵护着他,一边冲着父亲说,不就是几个毛笔 字吗?用得着这么打孩子吗?他没想到,母亲的话激起了父亲更大的怒火,父亲冲 上来,一把扯开母亲,然后就是一记耳光。父亲的手很重,他的半边脸顿时肿了起 来。母亲心疼他,竟然扑上去与父亲厮打起来。那是他印象中父母的第一次吵架, 母亲发挥了一个女人的特长,大哭大闹,外加撒泼,直到后院的祖父祖母听到动静 赶过来,他已经哭不出声了。 那一次,他恨死了父亲,父亲曾经留给他的美好的印象都因为那一耳光而消失 殆尽,他甚至想到了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世界上有这么打儿子的父亲吗?那 一段时间,他患上了恐父症,一听说父亲要回家来了,他的后背就冒凉气,他甚至 能够感觉到那种火辣辣的疼。即便是后来父亲回家后对他再好,他也感觉不到任何 的温暖了。有一次母亲曾当着父亲的面说,看你把孩子吓的,都快神经了。父亲只 是笑笑,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后悔的样子。他的心顿时冷了下来。也许父亲并不知道 那一耳光对他成长的重要性,可是在他的心里,已经跟父亲划开了一道长长的界线。 后来,父亲的单位解决职工两地分居的问题,要把母亲和他的户口都迁到了父 亲所在的小城。听到消息,他就对母亲说,你自己去吧,我不去。母亲愣愣地看着 他,后来说,你不去,那你跟谁过?他说,我跟爷爷奶奶。母亲说,别冒傻气了, 儿子,你爷爷奶奶还需要别人照顾呢,怎么能照顾得你?他说,照顾不了,我也不 去,他要是再打我怎么办?哪能呢?母亲摸摸他的头发,你好好听话,少惹他生气, 一切还有妈妈呢?他撇撇嘴,一个人跑到屋后的小树林里,偷偷地流了半天的眼泪。 那时他做了最坏的打算,打不过就跑,反正他有的是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