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一岁那年,母亲为他生了一个弟弟。 弟弟的出生给这个家庭带来的并不是快乐,而是一个沉重的打击。那时候已经 实行计划生育了,可是面对这个突然而至的弟弟,父亲和母亲犹豫了很久,最后还 是决定要把他生下来,当然前提是父亲无休止的做检查和扣工资,好在党员的资格 给保留下来。那一段时光是父亲一生中最灰暗的,常常一个人唉声叹气,烟抽得勤 了,还动不动就想喝上几口酒。对他也常常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似乎一切都是因 为他引起的。那时他常常躲父亲远远的,父亲一下班回家,他就跑出去,要么去同 学家做作业,要么在外面玩一会儿,他一直还恐惧着父亲的耳光,生怕一不小心风 雨就会落在他的头上。 父亲和母亲开始吵架,鸡毛蒜皮的一件小事也要分出对错,他厌倦透了,一看 见父母吵架他就赶紧躲出去,他怀念在农村的日子,毕竟那时父亲每年才回家一两 次,他有的是自由的时间,但现在,除了恐惧,就是小心。 但父亲对弟弟却是出奇的好,那种好让他羡慕和嫉妒。每天下班,父亲总会把 弟弟架在脖子上满大街的逛,即便是弟弟尿了他一脖子,父亲也是一脸的幸福。每 次看见父亲用嘴亲弟弟脸蛋的时候,他的心里就酸溜溜的。他想,自己也是父亲的 儿子,为什么这些父亲一点也不曾给予自己。 他开始把满腔的嫉妒迁怒于弟弟,比如他会在弟弟玩得兴高采烈的时候,把弟 弟手里的东西抢过来扔在一边,看着弟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那里哭,他就会有一 种从没有过的快乐。他还会在弟弟站不稳的时候,再悄悄地推上一把,看弟弟在地 上挣扎,他就一个人偷偷地坏笑。当然这都是父亲和母亲不在的时候,为此弟弟从 小就怕他,他一瞪眼弟弟就会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但有一次他把玩笑开大了,弟 弟的额头碰在桌角上,流了很多的血。在父亲的盘问下,弟弟如实相告,说是哥哥 绊了他一脚。那一次,他没有逃脱父亲对他的惩罚,父亲把他关进厕所,整整站了 两个小时。那两个小时,他虽然多少有一些后悔,但更多的是对父亲的怨恨。他想, 有初十就有十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他不知道,父亲已经开始悄悄地注意他了。 半年以后,他旧病复发,在一次带弟弟玩耍的时候,故意把弟弟推下了一个土 坡。土坡虽然不陡,却有些长,他也没想到弟弟会刹不住车,竟然一气呵成地滚到 了坡底。等弟弟稳住神哇哇大哭的时候,他忽然发现,父亲正推着自行车在不远处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看到了父亲眼里的怒火,等那把怒火越来越近的时候,他才 想起了逃跑。父亲怒吼着冲上来,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棍子,我打死你个 兔崽子!他撒腿就跑,他在前面跑,父亲在后面追,那个夏天,所有的街坊邻居都 看到了那一幕。他像疯子似的在前面奔跑,父亲像疯子似的在后面追赶,十多里的 山路,竟然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直到父亲跑不动了,蹲下来喘粗气,他也停下来, 汗水湿透了他的全身,那一刻,一种恐惧忽然涌上他的全身,天好像塌了下来。 那几天晚上他都没敢回家,母亲给他安排在了一个老乡家里。虽然母亲也对他 进行了暴风骤雨般的批评,可是并没有动他一个手指头,这让他多少有一些感动。 在这件事上,他承认自己错了,不管如何,弟弟是无辜的。 几天后回家,是一些老乡和父亲的战友陪着他回去的,这都是母亲努力的结果。 也许母亲知道,没有老乡和战友们的帮助,他们父子之间的这场战争是不会轻易烟 消云散的。 他规矩地向父亲认了错,这对他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但父亲并没有原谅他, 反而从那天起,开始了父子之间长达一年的冷战。 那一年,他没有主动跟父亲说过一句话,而父亲也没有跟他打过招呼,虽然还 在一个屋子里睡觉,一个饭桌上吃饭,但那种父子亲情似乎已经停止在那一次的奔 跑中了。父亲依旧对弟弟很好,有时还故意在他面前做出亲昵的样子,可是他已经 没有嫉妒了,他渴望的父爱已经在那一次的奔跑中死掉了。他孤独地混了两年,没 等到高中毕业,就以待业青年的身份参加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