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本以为自己能够挣钱养活自己了,没想到第一个月发工资,他和父亲之间就又 发生了一场战争。 战争是他引起的,导火索是他没有上交第一个月的工资。他对父亲说,我要自 己放着。父亲说,你自己能放得住吗?他说,没问题。父亲说,那不行,我怎么能 相信你?他说,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父亲说,把工资交给你妈妈,我就相信你了。 他说,可以,但是只交我的生活费,其他的我要自己放着。父亲再次坚决地说,不 行。他不吭声,但也不行动,两个男人之间的较劲是很可怕的,父亲说,你要是不 交,你就从这个家滚出去。以后你有什么事都不要来找我。他说,我从来就没想过 要找你,他转身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走。好在妈妈及时控制住了场面,妈妈说,你 爸爸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外面这么乱,怕你跟别人学坏了。他红了眼圈儿说,妈 妈,请你相信你的儿子,我不会乱花钱的,我只是想独立。他看到爸爸捏紧的拳头, 如果不是妈妈出现,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父亲挥来的拳头。 那一次的战争以他的胜利结束,虽然他有些得意,但当他听母亲说父亲夜里气 得掉了眼泪时,他的心里还是有了一些内疚,他想,也许父亲是对的。 但是他没有让母亲失望,那几年,他不抽烟,也不喝酒,连朋友之间的聚会都 少得可怜。他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挣钱上,别人节假日休息,他抢着去加班,除 了可以挣到一些加班费,更多的是想躲开父亲那让人窒息的目光。二十五岁那年, 因为表现优异,他当上了车间副主任。 父亲不再用原来的眼光看他了,但依旧很冷淡。有时他故意和妈妈说起单位上 的事情,父亲虽不插话,却也在集中精神来听。偶尔父亲会冷不丁的一副欲言又止 的样子,他知道,父亲肯定有许多的话想对他讲,只是碍于面子,不得不做一个旁 观者。 二十八岁成家的时候,父亲也忙活起来,毕竟是家里的大事,他没有阻拦父亲 跑前跑后地订饭店、婚车等等一系列的事情,他把两万块钱交给母亲,让她转交给 父亲时,却被母亲挡了回来。母亲说,你妈妈还存了很多私房钱呢!再说了,他当 爹的,给儿子成家也是天经地义的。他摇摇头说,不,我曾经说过不花他的钱的, 男子汉说话算数。母亲说,妈妈知道你争强好胜,可他是你的老子,哪有这么记仇 的?他说,这不是记仇,而是骨气的问题。母亲说,我也不懂什么骨气不骨气的, 这些钱权当是我借你的,以后你再还给我,这是我的养老钱呢。他没再拒绝,他有 一种流泪的感觉,天底下只有母亲才会这样啊。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父亲导演的,而母亲只不过是一个合格的演员罢 了。 婚后,还发生过一件事情,差一点又引发了父子之间的战争。 有一天夜里,他去同学家串门,同学的父亲也是父亲的战友,去之前他并不知 道父亲在同学家喝酒,去了以后才知道是他们老战友的聚会。父亲当然不知道他来 了,并且就在隔壁的另一间屋子里。如果父亲少喝一点,或者早一点回家,也许什 么都不会发生,可是情况恰恰相反,酒酣耳热之际,父亲那边的屋子里不知道什么 原因忽然闹了起来,并伴着一些响声。他听到了父亲的吵闹声,就情不自禁地走过 去看了一眼。屋子里喝酒的人分成了两拨,一拨拉着父亲,一拨拉着另一个,显然 是在拉架。父亲的脸上,头上都是液体,他想可能是酒。屋子里的椅子倒了一个, 一个盘子掉在地上,被摔成了几瓣。看到他的出现,大家都愣住了,父亲不再挣扎, 那一个战友也老实下来。他冷冷地对父亲说,回家。其实那样的场合,酒是无法再 喝下去了,同学的父亲对他说,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送他回家。 转天他就基本上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父亲和他的战友因为一件小事拌嘴,就 呛呛起来,因为言语过激,被那个战友泼了一脸的酒。很显然,父亲是吃了亏的, 他没想到在家里强硬了一辈子的父亲,在外面却是这样一副软弱的模样,这口气他 务必要替父亲吐出来。夜里,他轻车熟路地敲开了父亲战友的家门,父亲的战友对 他的到来很惊讶,刚刚浮在脸上的笑容马上就被他的话凝固了。他说,叔,也许是 最后叫你叔了,昨晚的事情你必须向我父亲道歉,否则一切后果自负。他的话很冷, 冷得似乎可以结霜。他未等父亲的战友反应过来,转身就走。 转天,父亲的战友果真就来向父亲道歉了,待父亲知道是他的原因,不觉有些 埋怨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得了,谁让你去多事的?他说,这不是多事, 而是面子的问题。父亲说,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当初要不是人家帮忙,我的党票早 就没了,一点小事,谁还没有过失的时候。他说,让我看到了就不行,你窝囊可以, 我还要在这个世界上行走呢。父亲说,我的事情你以后少管。他说,有这样的事情 我还会管的,除非不让我看到。父亲说,现在就想管老子的事情,还为时过早!父 亲哆嗦着嘴唇,可是已经没有原来那样的气势了。 这一次,在与父亲日渐暮年的战争中,他又一次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