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亲去世的时候,天气刚刚转暖,大地上到处生机勃勃,从窗户里刮进来的风 中已经有了花朵的味道。 去世的前几天,父亲基本上已经不能动了,贪婪的目光似乎已经意识到了死亡 的脚步。在父亲的目光中他常常会无所适从,他想,生命的诀别就是这么残酷吧。 一天夜里,是他值班,父亲忽然对他说,以后我再也管不了你了。父亲的话有 些含糊,但是从他断断续续的表达中,他还是听出了父亲的话外之音。父亲说,你 想抽烟就抽烟,你想喝酒就喝酒,你想干什么,我都不管了,照顾好你弟弟。他看 着大口喘气的父亲,眼圈儿忽然间就湿了,是父亲的临别留言吗?还是对父子一生 的对抗做一个总结?父亲继续说,我该走了,可是我还没活够,我心里装着你妈, 装着你们和孩子。我死了,少花钱,给你妈多留点钱,也减少些你们的负担。 那一刻,他有些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父亲的手。干燥的手,老年斑密布,他静静 地感受着那样一种生命中的温暖,他想也许是自己错了,如果他没有选择对抗,而 是像弟弟那样顺从,他和父亲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可是现在,一切想象都无 法实现了。 父亲的葬礼办得简约而不简单,作为长子,他把在丧礼上该给父亲的都给予了。 整个过程他一直隐忍着没有流泪,直到父亲被推进火化室,他才仰起头,大喊了一 声,爸爸,眼泪就那样哗哗地流下来。 他给父亲买了最好的骨灰盒,在这一点上,他没有听从父亲的,他觉得也许是 和父亲最后的一次对抗了。父亲的骨灰他没有带回去,就放在了火葬场的存放处, 他给父亲选了阳面,连房间号和家里的都一模一样。他想,父亲其实没有走,只不 过换了一个地方住而已。无论在家里,还是在这里,到处依旧是父亲的气息。 返回的时候,他已经十岁的儿子有些恋恋不舍,哭喊着爷爷不愿意离开。他看 着伤心的儿子,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拥住了儿子的肩膀,他记得,这是自儿子懂 事后,他第一次这样亲昵地表达出自己对儿子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