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富鱼是个北方小县的文联编辑,文章写得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编辑部主任郭力 顺说,富鱼你继续这么写早晚成大作家。郭力顺还说作家其实是上苍招募的一批勇 者,是来观察和表述生活的,富鱼你先天条件好,四棱子脑袋好使适合当作家。富 鱼也很自信,平常写作极其勤奋,写了就给郭力顺看,听取郭力顺指点。他愿意听 取郭力顺的指点,每次郭力顺针对他的作品详加指点了,富鱼心中又开了一扇窗子 似的,所以他很依赖郭力顺。可是郭力顺被文联主席老谈挤对得喘不过气来,找找 关系调市日报社做记者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嘛。郭力顺一走,富鱼感觉很 孤单失落。 大家和富鱼开玩笑,郭力顺走了你富鱼威望第一了,第一就是甲乙丙丁的甲, 以后我们大家干脆管你富鱼叫甲鱼得了。 郭力顺走了两天后,老谈把富鱼喊到主席室跟富鱼说:“编辑部主任就得你干 了,文联这几头烂蒜里,接班人就你贴边,我好好培养你,你也好好干,听我吆喝 没你亏吃。” 富鱼把身体陷在一张单人沙发里,右手中指推了推眼镜,黑眼仁凝视着老谈: “爱鸡巴谁干谁干,我不侍候你老谈。” 老谈万般没想到富鱼在这种事情上也会这么顶他,而且态度绝对恶劣,老谈又 吃惊又恼怒,把本来走得挺圆满的思考步戛然而止。 老谈眼睛盯上富鱼:“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富鱼黑眼仁继续凝视老谈,把方才那话重复了一遍:“老子不侍候你,这个编 辑部主任你愿意鸡巴找谁找谁去。” 老谈复习了一遍富鱼那话,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狗咬了几圈卵子,然后愤然 而去。 主席室是老谈一个人的办公室,富鱼的办公室是《紫花》编辑部。文联有两间 办公室,一间做了主席室,老谈霸占着,另外一间包括编辑部、组联部、文艺部, 加上财务一共有九个人挤在一起,郭力顺走了,还剩八个,九头鸟就变成了八仙。 老谈只是在找谁谈话的时候才叫谁上来。今天老谈找富鱼这头生蒜来谈话,谈得不 愉快,老谈走了。老谈这么一走,主席室暂时就富鱼一个人了。富鱼得意地笑了笑, 拈出一支香烟点上,吐了一串烟圈儿。然后站起身来拨老谈办公桌上的电话,拨转 乾坤的架势。他先打了两个北京长途,然后给铁哥们儿雷诺又打一个。 “哥们儿,我今儿特别想喝酒,特别特别想喝。” 放下电话,富鱼从主席室摇摆出来。 主席室在县委五楼,从五楼下来要碰到一些上上下下的人,都是县委各部门的。 富鱼有个脾气,无论是谁,不先跟他打招呼,他绝对旁若无人。江大佑是县委秘书 科的,刚从师范学院毕业分过来不到半年,诗写得好,富鱼经常给他在《紫花》上 发,所以见面总是鱼哥长鱼哥短的。江大佑正好从楼下往楼上上,恰巧碰上了。 江大佑说:“鱼哥这几天干啥去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富鱼没有直接回答江大佑,问江大佑:“中午有饭辙没有?没有就跟我走。” 江大佑说:“我得把材料给送上去,大书记等着用呢,你告诉我地方我一会儿 过去。” 富鱼说:“丽都知道吧?丽都。” 富鱼到了丽都的时候,房屋开发公司经理雷诺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还带了会计 和出纳。 富鱼挨着雷诺坐下,跟雷诺开玩笑:“你一王俩二,我也不能耍单蹦,我把编 辑部那俩女的喊来行不行?” 雷诺早习惯了富鱼那破德行,反唇相讥:“就你那俩女的,能跟我们这俩比?” 富鱼环视了会计小王出纳小张一眼,然后替单位的陈香和门春梅吹一通:“别 看我们那俩女的相貌一般,可舞跳的好,音道也好,能跳能唱的。” 雷诺说:“我看算了,丽都跳啥样的没有,音道好的更多着呢,再说我们小王 小张可都会跳,三步四步都行,唱的也行,《青藏高原》最后那一嗓子,一般人整 不上去吧,她们俩都能整上去。” 听雷诺这么说,会计小王赶紧谦虚:“经理你别说冒失了,我们俩可没你说的 那么能跳能唱。” 出纳小张也赶紧打岔,喊服务员点菜。 富鱼在会计出纳点菜的工夫,把手伸进雷诺的衣兜找烟。雷诺赶紧从随身皮包 里给他摸出一盒软中华,富鱼这才罢手。 “哥们儿,知道我今天为啥特别想喝吗?”不等雷诺猜富鱼就露了底,“我方 才把老谈给顶了,别说多畅快了。我三根肠子让他奶奶的给我堵了两根半,现在好 了,都通了。” 雷诺兴趣挂在眉梢上:“真?” 富鱼颇为得意:“你见过我撒谎?” 雷诺鼓动富鱼:“说说,说说。” 富鱼就把刚才发生的说了。富鱼毕竟写小说的,这么一个情节说得相当有声色。 雷诺听得入迷,会计出纳都停了点菜,连服务员也把牙齿停在半空中,饶有兴趣地 看着富鱼。 富鱼说:“他连个屁都没放,从我面前走人了,彻底整没电他一回。” 雷诺用手指着富鱼,跟会计出纳说:“我就喜欢富鱼不畏权贵的洒脱劲儿,老 谈可是他顶头上司,而且妹子还跟他死心塌地,经常这么顶,你们说我兄弟是不是 尿到天上去了?” 会计出纳耳闻过富鱼和谈宁的风流韵事,这节骨眼上,想拿这个跟富鱼调调侃。 会计小王说富鱼:“要是有这层关系,你不应该顶老谈。” 富鱼哑笑了说:“谈宁跟我说过,她就喜欢我磊落,在我这儿,老谈是老谈, 谈宁是谈宁。” 出纳小张插嘴:“人间事能分得那么清楚吗?人家是你情人的亲哥哥,又是你 的主席,无论从哪方面说你都不应该这样对着来。” 富鱼的猴劲上来了:“怎么分不清?在我这儿,好是好坏是坏,恨是恨爱是爱, 老谈当他是个小官僚,在文联作威作福,倒行逆施,这个我能忍?我要是连这个也 能忍我就不是我富鱼了。人家谈宁心地善良,娟淑婉约,而且还跟咱百依百顺,咱 能对人家差样嘛。” 会计小王摇了摇头:“毕竟人家是亲兄妹,你这么做,让谈宁也没法面对她哥 哥。换作是我,我爱的人对我哥哥不恭敬,我可受不了。” 富鱼把软中华拆开,点上,然后用手抹了抹自己那过肩的头发,眼睛盯住小王 :“受不了能怎样?想让我在她哥哥面前装孙子?门都没有,这个她早知道。” 雷诺见富鱼脖子上暴起青筋,怕他激动起来煎风煮露,不给会计出纳面子,就 跟会计出纳说:“赶紧点菜,把菜点了。” 会计出纳和服务员继续商量菜,这工夫县委秘书江大佑进来了。江大佑跟雷诺 打了招呼,又对会计出纳大姐二姐地点了点头,挨着富鱼坐下,小声跟富鱼说: “鱼哥,咋又把谈主席得罪了?他在县委大门口跟一帮人嚷嚷,说管不了你了,我 跟大书记正好从旁边路过,大书记还过去跟他打听了,老谈跟大书记说了一些对你 十分不利的话。” 富鱼借高挥洒性情:“爱咋嚷嚷就咋嚷嚷,我本来就是个民,我就不信谁还能 把我削职为民!” 江大佑出于哥们儿情谊替他担心,就劝:“鱼哥你这脾气真该改改,毕竟是领 导,这年月,人家拍领导马屁还来不及呢,你倒好,专门跟领导对着整,没啥好处。” 富鱼不屑:“别想让我跟你们秘书科那帮虾兵蟹将一个鸟样,我他妈这种人不 要自尊就活不了,你们那帮人要是要自尊就活不了,完全不一样。” 会计出纳也都支持江大佑的说法,劝他以后还是藏着点儿,性格太突出的话, 到头受伤的还是你自己。 雷诺倒是比较看得开,一副无所谓的口吻:“一个鸟文联主席,得罪他能鸡巴 怎的,我兄弟一介文人,一身铁骨头,这是气节。这个时代谁没气节都行,文人不 能没气节。我这兄弟一不求升官,二不求发财,任何人也奈何不得我兄弟。他老谈 要是敢对我兄弟使坏,第一个不饶他的就是我雷诺。”雷诺又安慰富鱼说,“兄弟 你别怕,回头我跟大书记说去,不行这个文联主席就别让他当了,咱自己当。” 富鱼更加不屑:“婊子养的才当!” 服务员下去不久,就开始上菜。先上来四个熏酱菜,鸡爪子,鸭脖子,猪耳朵, 还有一个说不清是猪脚还是猪手,掰得挺碎的。照规矩,四个菜就可以先慢慢洇着 了。雷诺喊服务员上酒,服务员在门外候着,一喊就进来了。雷诺又问富鱼和江大 佑喝啥酒。富鱼执意要喝高度酒,而且不允许谁反对。于是,服务员就楼上楼下跑 了几个来回,看了好几种酒,哪种都不到六十度,富鱼就跟服务员说:“你也别来 回折腾了,腿折腾细了哥哥我心疼,我看就喝咱当地的小烧得了。” 服务员要下去打小烧,被雷诺拦了。雷诺让服务员等等,然后跟富鱼使仗义: “今天咱喝茅台五粮液都成,小烧辣心。” 富鱼说:“你省省吧,小烧就行。” 雷诺执意不喝小烧:“当年武松打虎喝的指定是好酒,兄弟今天除暴安良了, 好一番伟业,咱不能喝差的。” 富鱼脸一扬:“拉倒吧哥哥,茅台和五粮液到咱这基本都是假的。五粮液我不 敢说,就茅台,贵州来朋友给我带那两瓶你喝过吧?那是真的,八百元一洋棒子, 咱这的茅台二百六,你说说,贵州当地还八百呢,这么远运来倒成了二百六,百分 之百假酒,不能喝。” 争论了半天,雷诺强拧着要了五十五度的小糊涂仙。雷诺说:“什么真的假的, 假做真时真亦假,真做假时假亦真,就算这小糊涂仙也是假的,我们今天也当真的 喝它,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富鱼见雷诺急赤白脸的,就退让了:“酒就听你的,这种事儿上跟你较真儿没 劲。” 出纳把酒分派到每个人的杯里,酒的醇香飘逸出来,看来是真酒。雷诺起了第 一杯,然后拿起筷子,号召大家吃菜。富鱼夹了块鸭脖子,还没等啃,老板娘把包 厢的门敲开,门外立即汪洋了一群小姐,个个露胳膊露腿,棉花田那样白花花一片。 老板娘是来安排客人跳舞的,这时,富鱼才意识到音乐在门外的舞池里一直熊熊地 燃烧着。 富鱼一边朝春光灿烂的门外送了送眼睛,一边接着啃鸭脖子。雷诺用手指了俩 相貌拔尖的小姐,跟老板娘说:“我们先垫垫肚子,让那俩丫头进来,挨着小说家 和诗人坐。” 老板娘大写意地笑着,吩咐雷诺指完了的俩小姐进来,然后对门外的零香碎玉 一挥手,带着她们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