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人和胡天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胡天学的是计算机,女人学的是中文,胡天 经常觉得要理解女人的想法相当费劲,再怎么复杂的编程语言比起女人的想法来, 都是小巫见大巫,女人充分体现了人性对于机器的博大精深,每当有人担忧起人工 智能会不会超越人类的时候,胡天恨不得骂上一句放屁,然后踹上一脚说,想想女 人吧,光是女人那点儿小心思,没个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连个门都摸不着!胡天 至今还记得,有一次女人问他,你们男人最喜欢的是钱,那女人最喜欢的是什么? 胡天说这个很简单,女人最喜欢花钱呗。女人笑了,说你也不笨嘛,不过男人有钱 是为了女人喜欢,女人爱花钱是为了男人喜欢,这就像一条蛇一样,自己把自己的 尾巴给吞了。胡天马上就糊涂了,问这是什么意思?女人说,傻瓜,这就是说为了 避免头尾相食,女性在被男性权力即将捕获的同时,必须做出适度的抵抗,也就是 要有一些中性的意识。胡天使劲拽着自己的头发也不大明白女人的话,中性的意识? 那不就是不男不女了吗?现今的女人都想变成不男不女的?怪不得现在那么多女明 星看起来像个男人,道理在这啊。女人看他那一脸张皇的样子,又睥睨了他,说: “这是女性主义啦,你这样的理工脑袋是不会理解的!”从那时起,胡天就恨透了 各门各类的文科,本来挺简单的世界,就是被这帮子人给弄复杂了,你说说,搞理 工的人好不容易才把世界简化成了一二三,搞文科的人出来,大嘴一张,一下子把 这一二三就给弄到了成千上万,这简直是倒行逆施嘛,是可忍孰不可忍嘛! 女人要变得不男不女这样的想法,只能说是不可理喻,还有一些想法,倒是可 以理喻,但是那样的话从女人嘴里出来,胡天真的很想吐上几口血,让自己昏死过 去才能平静下来。那天,女人读着一本叫什么阿尔玛的外国人的书,突然读得欷不 已,连连感叹自己的生活简直是一潭死水,波澜不惊。胡天为了表现一下自己对女 人精神世界的关心与呵护,赶紧贴身上前,问道,何事让娘子如此伤心啊?女人缓 缓转头来,又是满眼的睥睨,胡天一看这眼神就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做错了事 就要受到惩罚,惩罚就是长期被自己的女友看不起。胡天使劲扭了下脖子,挣断了 那目光的缠绕,继续追问,有种不屈不挠不耻下问的精神。女人双目微闭,再睁开, 睥睨不见了,出现了羽毛样的柔软,只不过那柔软是对着书的,和胡天没有半点关 系。女人说,我刚刚读了一个女人的传记,这个女人真是个天才。胡天立马摆脱了 沮丧,又来神了,竖起耳朵准备认真听讲。女人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这才继续说 了。她说,这个天才女人的周围,是天才男人们云集的世界,你知道吗,她老的时 候,她的公寓一边是音乐室,里面播放着她第一任丈夫的交响乐,一边是书房,里 面收藏着她第三任丈夫写的书,书架的一侧,摆放着她的画家情人的画作,而那画 上的正是她本人。别急,还没完,假如她出门的话,不论在纽约还是在波士顿,都 能看到她第二任丈夫设计的建筑,那些经典的现代建筑已经成为了那些城市的地标。 嗨,这才叫女人的人生呐!女人说完了,眼神有些迷离,叹气的样子有些想入非非。 一边的胡天早已经窒息了,是被气得忘了呼吸了,女人那无比赞赏超级向往的表情, 纯粹是面对面的公然背叛嘛!还是心灵的背叛!要说男人也喜欢收藏女人,可也没 这么光明正大的,总是藏着掖着的。就说胡天自己,走到大街上瞅个美女,那是相 当的贼眉鼠眼,迎面上去时漫不经心的,要等到擦肩而过了,这才赶紧转头审视, 那眼神里能硬挺挺伸出一双手来。不管怎么说,他在女人面前见了别的女人,都是 一副柳下惠的模样,好像只有自己的女人才是女人,别的女人都像是自己的女人所 说的那样,是些不男不女的人。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掩饰了自己的男人本能, 女人却放肆了,甚至放浪了,这么大张旗鼓地张扬着自己的欲望,哪里还有点贤良 淑德的影子?一个女人没有了矜持,没有了内敛,也就没有了女人味,没有了女人 味的女人不就是不男不女的人了吗?胡天为了表示愤慨,一整天都没和女人说话, 女人看他那样子,先是不屑,后来不耐烦了,说:“你生啥气啊?你也不是什么天 才男人,除了我,没有哪个女人还会费劲收集你吧?”一席话说得胡天根本没办法 生气、没资格生气,再生气就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了。 胡天不生气,女人很满意,女人说不管两个人的关系走得多么近,都要给自己 的心底划出一块地方来,这个地方是专门用来幻想和做梦的,如果一个人没了幻想 和做梦,也就没了个性,没了个性,人活得千篇一律,其实这个人就已经死掉了。 女人问:“你希望我死掉吗?”胡天用力摇着头。女人总结道:“所以说啊,你没 必要生气。你也在心底划出一块地方来吧,不管你幻想什么、做什么梦,我都不会 介意的。”胡天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反复问道:“真的吗?你真的不生气?” 女人看他那死鱼般的样子,觉出了不妥,气势威严了,有了严刑逼供的架势:“说, 你的脑袋里装了什么坏水?”胡天没料到女人瞬间扭转话锋,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磕磕巴巴地说了:“其实也没啥,就是我以前幻想过和马 伶俐做……”女人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指着胡天的鼻尖骂道:“你还有没有人 性?打我好朋友的主意?!”胡天愣了,他说:“不是你说的要有块地方来幻想的 吗?怎么……”女人生气了,吼:“绝对不可以!身边的人绝对不可以!”胡天看 着女人气急败坏的样子,想笑,但忍了,不得不忍。女人带着哭腔说:“你可以幻 想范冰冰、赵薇嘛!”胡天调侃道:“那样安全?”女人在气头上,竟没听出怪味 来,说:“对,安全,那样很安全。” 安全永远第一。胡天为了安全,他的幻想和做梦都是无比健康的,他不再想马 伶俐,甚至不想范冰冰赵薇,想她们干什么?胡天是个实在人,实在人对远在天边 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实在人只喜欢身边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就像踩在土地上,脏, 却踏实。胡天想,女人爱幻想爱做梦就由她去吧,她本事再大还能拔着头发飞起来 不成?他胡天就是女人的地球,女人再疯再闹,也只能是哥伦布,绕了一圈儿又回 来了。所以胡天放心了,没什么不放心的,开开心心谈恋爱,高高兴兴过日子,这 就是胡天的梦想,梦想既然都已经实现了,那就应该拿保鲜膜套起来,放进冰箱去。 这冰箱毫无疑问,就是婚姻嘛。胡天向女人暗示了好几次,结婚戒指都暗地里买好 了,只等着哪天像个潇洒的骑士一样单膝下跪,把戒指给女人亲自戴上。可女人领 悟到胡天的意思后,麻烦了,一下子成了活蹦乱跳的虾,死活都不愿意进冰箱,她 要回水里去,要回大江大河里去,要是能变成一只海虾,更是要回到大海里去。胡 天想拦,拦不住了,女人心底的那块自留地太大了,长满了芝兰玉树、奇珍异草, 枝枝蔓蔓缠得到处都是,都快绕上天了。究竟自留地的界限在哪里,女人自己都搞 不清楚了,搞不清楚就有些麻烦,分不清那树那花那草是从外面种下的,还是从心 底自己长出来的,只能自己估摸着看了。人一估摸就跟赌博似的,输赢不在自己手 心里了。说是听天由命,老天爷能管这等屁事?是福是祸,一点儿把握也没有。不 过,话说回来,正是一点儿把握没有,才兴奋,才刺激,才烧得慌,女人就这么烧 起来了,红彤彤的,在胡天的生活中像个太阳,冉冉升起。 女人让胡天明白了,生活真的是植根于大地的,也跟泥土一样经不起考验。胡 天的生活像是湿润的泥土,被女人的太阳灼烤了一阵子,迅速干裂了,风一吹那些 粉尘四处飘散,跟沙尘暴一样弄得到处都是。四处飘散,这就是胡天对女人最刻骨 铭心的记忆。那天,胡天早了一个钟头下班,买了肉、菜和两斤面粉,准备回家包 饺子。那天是女人的生日,女人最爱吃胡天包的饺子。没想到的是,女人已经在家 了,更没想到的是,身边还多了个男人,胡天一进门,那男人的手像条蛇一样,从 女人的腰肢上迅速地缩了回来。那男人坐在那里,低着头,甚至不敢看胡天,像犯 错的小学生。胡天很有大将风度,没有抢天呼地,没有点名批评,只是像棵树样, 扎根在门口的鞋柜边上,盯着女人看。不知过了许久,女人刚想说些什么,胡天就 把手中的袋子砸了过去,一团白色四处飘散,好似一场大雪下了个纷纷扬扬,女人 和身边的男人身上又白又肿。那男人被胡天吓着了,受惊了,隐藏在一片白色后面 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他一连说着对不起,顶着满头的面粉开溜了。胡天没有紧追 不舍,更不会死缠烂打,只低着头看。那男人留下了一路的白脚印,像是雪地上撒 欢的狗,可笑极了。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麦香,剩下胡天和女人不停地打着喷嚏, 都有些争先恐后了,争着要把过去生活中的记忆像打喷嚏一般,喷出体外,越远越 好。是的,曾经那些记忆是爱情的微生物,滋生着一波又一波的激素,而现在,那 些记忆已经变成了病毒,必须被杀死,而且还要注射进疫苗,以保证终身不再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