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胡天这个时候想起自己的老母亲,真的是百感交集,她老人家可是自己心目中 女人的典范啊!不过这个无所忌惮的小燕子在这个时候提到她,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他大声说:“我母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她忠于感情和家庭,抚养我长大,这一 生都无怨无悔。其实我对女人的要求并不高,就是我母亲这样的。可悲的是,现在 这样的女人太少了,她们总是忘记了自己最重要的责任!” 黄丽不紧不慢地说:“做贤妻良母是女人的义务,而不做贤妻良母却是女人的 权利,你明白吗?” 胡天有些茫然地摇着头,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前女友回来了, 坐在他的对面,带着一脸过度的真诚望着他。他完全没有能力去招架了。 黄丽不笑了,一点儿笑意都没有,继续严肃地说:“也就是说,婚姻是人类发 明出来控制女人的,知道《礼记》吧?上面说,婚礼就是上事宗庙、下继后世的, 所以婚姻并不是为了性,要是为了性,不结婚才更爽。” 胡天的眼睛睁得很大,一动不动,像是一条没有眼睑的鱼。许久,他突然想到 了什么,问道:“你大学到底学的是什么专业?” 黄丽说:“社会学。” 胡天愤怒地拍了下大腿,问道:“你不是个会计吗?” 黄丽说:“为了找个好工作,我辅修了会计学,考上了注册会计师,不行吗?” 胡天像被打懵了一般,喃喃自语道:“我挺喜欢会计的,我觉得天天和数字打 交道的女孩比较单纯,可谁知又碰见一个学文的……” 黄丽打断了他的话:“谁说我是学文的了?社会学是社会科学!是科学!” 胡天不吭声了,满腹都是莫可名状的委屈。前女友虽然嘴皮子很能说,但从来 都是带着一副和你探讨的样子,不敢说真理一定在她那一边,有时还对胡天说人性 是复杂的,希望他能理解她的那些花花肠子。可现在,这位黄丽斩钉截铁地说这是 科学,科学不就是真理吗?他胡天要是个明事理的人,就得尊重真理,也就是要尊 重她刚才说的话。不过,有一点他实在搞不明白,黄丽说那些真理的用意究竟何在? 又为了表明什么?一个女人的深度?一个女人为自身多变欲望的辩护? 胡天搞不清楚。 气氛有点儿尴尬,有点儿冷。窗玻璃的内侧弥漫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证明外面 的气温也大幅度降低了。黄丽沉默了一会儿,不到两分钟的样子,就重新恢复了满 面笑容,能看出来,她的笑完全是为了缓和这种剑拔弩张的状态,脸上透着某种用 力支撑的痕迹。她对胡天说:“你别不高兴,我不应该和你扯这么远的,抱歉。你 刚才问我是不是也喜欢能控制住女人的男人?我现在回答你吧,其实,喜欢强大的 男人是女人的天性,这是长期控制后沉淀下来的,早已内化成了她们天性的一部分。 所以,我作为女人,也喜欢被男人掌控的感觉,那样很有安全感。你也知道,安全 感对女人太重要了。” 胡天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想起他为了前女友的“安全”,严格控制了自己的 想象空间,到头来,前女友的确非常安全,而自己太不安全了,简直是万分险恶, 竟被扫地出门了!可悲!其实,男人也需要安全感,只是他没法说出口,他只能沉 默。他觉得每个人用自辩来对抗历史的时代已经降临了,女人的欲望真的可以展翅 高飞了,她们像是风,一会儿高高卷起,一会儿又低低迂回,他根本无法找到她们 的立场,那立场总是在游移的,而且每次游移得都恰到好处,而且都很有道理。 “我这样坦率地说出来,你可以接受吗?”黄丽又问。 胡天还是不说话,只是目光涣散地看着窗内的雾气,觉得那些雾气很像是自己 的思绪,被关住了,出不去,但是一旦放它们出去了,转眼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悖论了。 就在胡天哑口无言的焦虑时刻,他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正是那个介 绍黄丽给他的朋友,他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你倒好, 还自己送上门来了。他对黄丽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请你稍等一会儿。”黄 丽体贴地点头笑了笑。胡天拿起电话来到了聚散的门口,发现寒潮果真再次莅临了, 而且来势还特别凶猛。风穿过街道都带着狼群的呼啸,有点北方冬天的那种凛冽了。 胡天使劲吸了口气,清爽了很多。他要好好数落下这个不负责任的朋友。情况都不 了解清楚就拉郎配,胡闹嘛。 胡天按了接听键:“喂?”朋友问:“你现在和黄丽在一起?”朋友的声音听 起来很惊慌,像是撞鬼了一般。胡天一听这腔调就紧张了,哪里还记得数落的话, 赶紧问:“是啊,怎么了?”朋友马上一个劲地道歉,要他先原谅,才肯继续说。 胡天说:“你说吧,我不怪你,行不行?”朋友还是不肯说,犹豫着问:“真的? 你真不生气?”胡天不耐烦了,骂道:“真的真的!他妈的别婆妈了!说吧!”朋 友说:“我对不起你,可我也是五分钟前才听别人说的。就是,呃,那个黄丽早结 婚了。”胡天吼了起来:“什么?!”朋友说:“真的,结婚了,老公是个海员, 平时比较少在家。这个骚货女人,她的爱好竟然是相亲,已经骗过好几个了。”胡 天喊道:“你真是害死我了!”朋友说:“别生气了,赶紧撤吧,还来得及!我还 有点儿事,回头见!”说罢挂了电话,剩下胡天一个人站在寒潮中,像是脱尽了树 叶的一段枯枝。 南方的寒潮温度虽然不算很低,但是由于很高的湿度,寒冷和身体接触的表面 积非常之大,让人有种寒彻肌骨的痛楚。胡天站在那里,满脸的鼻涕和眼泪,狼狈 极了,但他依然站在风口处,他想用这个办法让自己灼烫的情绪能快速冷却下来。 这是个很有效的办法。很快,他的情绪逐渐平息了,他知道,他此时此刻所要 做的就是马上扭头离开,永远不再联系黄丽。那个虚伪无比的黄鹂鸟,侮辱了小燕 子这个可爱的形象,她的笑容让他恶心。可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上面, 让他迈不开脚步。他仔细想了一遍,还摸了一遍口袋,东西都带齐了呀,还有什么 呢……他嗓子眼里堵得慌,那是被愚弄后的委屈吧,他张大嘴巴让冷风灌了进来, 可是无论冷风怎么在口腔里打着旋子卖力吹嘘,那团拥堵就是驱散不开。他知道这 是心病了,是不甘心呐,不甘心就这么被女人一次又一次的玩弄。不甘心的结果就 是催生了仇恨,有了仇恨就想到了报复,对,他就是要报复下这个女人,报复下这 类女人。 怎么报复呢?她们不是喜欢控制、喜欢强大吗?那么,就让自己变成一个粗暴 的男人吧。他想起了前女友的话:“胡天,我觉得你很窝囊,其实你应该抽我一巴 掌,你让我疼了怕了,我可能会回心转意。”他后悔了,当时应该给她一个大嘴巴, 然后待她回心转意的时候,再叫她滚蛋。他现在无比赞同尼采那句广为人知的话: 去见女人,别忘了带上你的鞭子!他转身慢慢向聚散的门口走去,他琢磨着,等会 儿所要做的就是先稳住这个女人,佯作不知地和她一步步发展下去,等到她落网的 那天,再用暴力控制她。这是身体的控制,最原始和最本质的控制!他想到这里, 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全身都有些轻微的战栗了。真是难以置信,仇恨会让他走到 他最鄙视的道路上去,但是他没有退路了,也不想有,他下定决心,必须和自己周 围的破败搏斗一把了,鱼死网破的时候到了。 这时,又一阵冷风吹来,胡天瑟瑟发抖起来,他看上去疲惫不堪,不堪一击, 跟个刚出院的病人差不多,似乎一个指头戳上去,他都能跌倒在地。可是,谁又能 想到呢?这个虚弱的身体内部竟然充满了暴力的念头,那股暴力的冲动就像南中国 这一波波急剧来临的寒潮似的,孤独地潜行在他心灵的荒野之上,没有任何感情的 陪伴。 应该用不了太久,他的心就会和北极一样荒寒,成为下一轮寒潮的新策源地。